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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好像知道

    江雪明钻出车外,立刻叫阴寒湿冷的空气激得发抖。

    深巷里的景色非常古怪,除了脏旧的墙壁之外,还有如纱绸锦缎一般的浓雾白烟。

    他敲了敲车窗,又回到车中看了一眼,那位神秘的女司机已经不见了。

    再看月亮巷口的路牌下,写着一行小字。

    ——正是九界车站贵宾接待厅的路引。

    这么说,只要往前走就行了。

    他定下心神,拿出手机,对着四周的景物拍下照片,编辑短信和微信消息,将这些图片发到妹妹的手机上,报了个平安。

    紧接着打开导航地图,他想知道这个地方的具体位置。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月亮巷在地图导航上的位置很不正常。

    ——定位显示,雪明现在的位置,就在九龙西主干道的某家日料店旁。

    可是实际上,他对着地图上的商铺招牌一个一个查验,却没有一家是对得上的。

    巷口两侧的杂货、时装、食铺看上去像是十多年前的装修风格,店面老旧,大多都没有招牌。

    偶尔有灯牌的店面,名字也十分普通。像是“天天便利店”或者“群英时装”这种门面比比皆是。

    这景象让他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故乡的山城集市里。

    他依然不死心,反复点击着GPS导航复位键。

    反复尝试了十几次之后,他愕然惊觉,看见地图上的参数里,关于海拔数字这一栏。

    当前位置:九龙西走廊东辉大厦十五号

    海拔高度:-17521.11米

    “我在...我在地下?”他抬起头,看向漫天的星辰:“我在地下一万七千米?”

    天空深邃的星星像是一万只眼睛。

    手机时钟显示,现在是七月五日,早间九点四十分。

    他清楚地记得,出发时间是八点五十五分,这趟旅途所花费的时间,与女司机说的行程时间基本一致。

    他做了个深呼吸,叫湿冷的空气呛得咳嗽起来。

    紧接着,他双臂互抱着,佝下身子,一头钻进了深巷中,朝着贵宾接待大厅的方向去。

    这条巷子没有岔路,偶尔会转几个小弯。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两眼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两侧的建筑也越来越高。就像是他在往一座地底的深山夹缝里前进一样。

    他打开了手机的计步器,已经走了一公里左右,再往右拐一个直角弯,眼前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喷泉广场。

    雪明的视野中,那广场的极左到极右目测应该有十几公里的平整道路,往后是深不见底的浓雾。

    每隔两三公里,就会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铜雕,那些雕像宏伟又诡奇,所刻画的形象就像是一个个跪伏在地的巨人。

    这些巨大的铜铁雕像,身上的肌肉纹理与皮肤的痘斑凹坑,乃至毛细血管都是那么真实,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一样。

    它们半跪在辽阔而深远的接待厅排楼廊道前。两条臂膀的肌肉虬札拧结,鼓胀起来,双臂向着星空揨举。

    它们足有四十多层楼那么高,就像是在支撑着整个星空所造的穹顶。

    在它们身上,披着短款及膝的露胸布袍,布袍之上是一层层结实的绳索,绳索的外层还加了铸铁色泽的金属双环锁扣。

    这些铜雕的脸,像是被某种寄生虫蛀空了一样。

    从下巴的位置开始,斑驳杂乱的伤口带着咬痕,大环扣小环的牙印将这些巨大的铜头啃得面目全非。

    他看着这些瑰奇壮观而诡异的巨大雕像,一时忘记踏步往前,愣在原地。

    突然——相机的闪光灯和快门声,将他唤回了人间。

    他警觉地向左右两侧瞥去。才发觉身后的巷口不止一个。有许多与他境遇相似的旅客,已经从其他巷口走了出来。

    刚才的闪光灯与快门声,就来自数十米之外的另一个旅客。

    江雪明看得清楚,那个人手里,也有两张车票。

    他仔细去分辨身后的建筑——几乎难以用语言去形容。

    巨大而复杂的复合建筑里,有无数的梯台与出口。

    它们密密麻麻的挤在一个朝向的绝壁隘口中。

    处处都是经过修整,仿佛刀削斧凿的悬崖与怪石。

    处处都是人工造物,用来接引旅客的阶梯和小道。

    那复杂的结构让他感觉到了设计者近乎疯狂的几何建筑美学。

    他所在的巷道出口之上,还有近千于条不同道路和阶梯拼凑耦合的其他出口。

    在那些道路中,还能见到不少旅客小心翼翼地顺着廊道和阶梯一路向下。打着手机的探照灯,一点点往接待大厅的方向走来。

    雪明像是最幸运的那个人,走在了所有同行者的最前方。

    他朝着身后大声呼喊着,想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可是他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回应他,呼喊声传出去很远很远,能听见一阵阵回音。

    空旷的广场中,只有巨大铜雕身侧的喷泉发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人是一种群居动物。

    几乎在本能的驱使下,雪明决定向其中一位看上去比较靠谱的伙伴走去。

    他能看清那位旅客的样貌,是个中年汉子,目测不过两百多米的距离,大概是一条球场跑道那么远。www.

    可是令他沮丧的是,不论他怎么走,手机上的计步器数字跟着跳,那个伙伴依然是那么遥远,仿佛从来没动过位置。

    一步又一步,踏着玄黑的石板道路,他渐渐开始发出粗重的喘气声。身体在低温低能的环境下渐渐变得沉重。

    他驻足休息时,两条手臂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咳嗽。

    抬起头时,却兀然发觉,自己选定的目标,那个伙伴——筆趣庫

    ——那个与自己相距不到两百多米的中年汉子,似乎也在朝着这头走来。

    雪明奋力地挥着双手,舒张四肢,他不懂手语,也不懂旗语。

    他只是希望对方能看见这些动作,让两人之间产生联系,试着沟通。

    在薄雾的笼罩下,远方的人影也在挥动双手。仿佛对雪明的肢体动作做出了回应。

    “看来我是走不到他那边去了。”他终于认清现实,“这个古怪的广场,似乎不想让我们这些人凑到一起。”

    这条路,雪明走了两个多小时。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也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的妹妹了。

    他转过头,看向贵宾接待厅的方向。

    天边挂着一颗巨大的月亮,那月亮就像是天上的画布中,用荧光涂料画出来的一样。

    月光下,巨大铜雕后边不远的地方,一列列低矮的洋馆像是众星捧月一样,簇拥着三座与铜雕同样巨大的方形厅堂。

    正中央的大厅门楼上,挂着九界车站的铁招牌。在它的大道两侧,就是接待厅的男宾区和女宾区。

    更远的方向传来一声悠长汽笛声。

    紧接着是铁轨与铁轮倾轧滚动时发出的低沉轰鸣。

    薄雾中缓缓升起了一缕猩红色的浓烟。就像是火车头喷涌出的稠厚蒸汽。

    他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这一回,视野中所有的标识与参照物都在向他靠拢。

    巨像和喷泉越来越近——建筑也越来越近。

    走到巨大铜雕跟前时,抬头去仰视这尺寸巨大的雕像,他的脖子都开始发酸时,他才稍微意识到,这些建筑所需要的工程要件是多么离谱。

    继续往前,在手机计步器的记录下,他走了差不多有三公里,终于到达了男宾区的入口。

    四周一片寂静,身后的同行者还在赶路。

    再往前,是五十余条红毯铺作的门廊道路。这些小门中间似乎还有一条用来运货通车的大门,约有八车道宽。

    大概还有五十来米的距离,他就能走到门廊的入口了。

    他能看见这些门廊前边的登记台,每个登记台旁都站了一位侍者。

    是的,是侍者——

    ——用他所理解的词汇来形容,与一般侍应生或服务员的印象出入非常大。

    那些人穿戴整齐,身上的剪刀尾小礼服和马甲一尘不染,白里黑外红领结,裤子的折痕走线,皮鞋的绑带样式,除了样貌有些许不同,其他的完全一致。

    都是昂首挺胸趾高气昂的样子。

    那副神态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复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