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鱼清楚地看到那是父亲穆翔的脸。

那一刻，他的眼睛湿润了，眼前就像是蒙了一层雾气，但依然看得真切。因为他的心里是明亮的。

他干咳两声，尽量克制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给他做问询笔录的巡捕抬起头，关切道：“感冒了？”

穆鱼正欲咳出下一声，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巡捕微笑地将桌在上的茶缸推到他面前，示意喝口水再说。让他别紧张，马上就完。

“吱呀！”

门开了，走进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穿着旧式巡捕服，将一个铝制饭盒放到桌子上，叫穆鱼先吃饭。说吃过饭后，就可以跟他父亲一起回去了。

穆鱼看到那熟悉的铝制饭盒，往事便在眼前浮现。

饭盒是热的，里边装着米饭和两个菜。一个是番茄炒蛋，一个是蒜薹肉丝。这两样菜都是穆鱼平时爱吃的。

他没料到这两种颜色混合在一处能让他的泪腺崩溃。

前世他首次被抓也是这个巡捕房。当时父亲就是提着这个饭盒给他送同样的饭菜，一脸憔悴地等在外边，巴望着在取回饭盒的时候，再能隔着铁窗看他一眼。

而能行这点方便，也是父亲使了银子，求了不该求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然而，现在完全是两种境遇。父亲虽然也等在外边，但这次不再是分离，而是重聚。穆鱼内心无比期待，又无比忐忑。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高个巡警道。并催促穆鱼趁热吃，别辜负了做父母的的一片心。看得出他是这里的头儿。

“捕头，这笔录也大概做完了。”

另外的巡警向高个问询道。

“等他吃完饭把手印摁了就让回去，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家长都等着急了！”

捕头交代几句后，在穆鱼的头顶摸了摸，放下一句‘后生可畏’的话语便出了门。

就在开门的缝隙中，穆鱼再次看到父亲在门外焦急徘徊的身影。值得欣慰的是，捕头出门后热情地和父亲打了招呼。

接着，穆鱼就加快了对食物的吞食速度。

他知道这个饭盒里的饭菜必须在这个时间，这个情景中吃完。因为饭菜的温度就是父母内心的温度。

穆鱼现在的胃口，可以让吃下去的石头都能消化。因此，他几口便将饭菜刨下肚，再灌进去半缸子茶水，打着饱嗝边摁手印边抹嘴。

穆鱼在见到父亲的一刹那，一切复杂的心情都被平复地烟消云散了。仿佛他与父亲从来没有分离过。而事实是在重生前，父亲一直活在穆鱼心里。并时常在梦里相见。

相逢没有喜极而泣。这是穆鱼认为最好的开局。他期待这一生欢笑胜过泪水。

穆翔见到穆鱼，第一件事情就是关注他有没有受伤？在确认穆鱼完好无损后，才长吁一口气感叹道：“听到你这个事情后，真把我和你妈急坏了！”

“爸，不用担心！我啥事都没有，不信你看...”

穆鱼说着就做了一个武术套路中的云手给父亲看。

“爸，您是咋找到的？”

穆鱼跟父亲说话学会了客气，这是前世少有的。倒不是穆鱼没有尊敬长辈的意识，而是他确实不善于表达，整个人就像一个闷葫芦。

那时，他虽与父亲很少交流，但从心底确实敬重大于畏惧的。

“我先去学校找你，知道大概情况后，便回家先跟你妈说了，免得她担心。再说这是好事，报喜不报忧嘛！还好，咱们家离你们学堂没几步路...”

穆翔此时的话语是轻松地。他忽然感觉浑身都是劲道，便骑上自行车让穆鱼坐到后座上。穆鱼执拗不过便顺从了穆翔。

穆鱼知道此时父亲的脚力正劲，相比于千里之外把他从松林寺接回家的路程，这才算哪儿到哪儿？

......

穆鱼在楼下的杂物间划了火柴照亮，让父亲将自行车推到里边。父亲转身时不小心被悬挂着的沙袋给撞了一下，但没有发火。按照他以前的脾气，很可能会训斥一顿穆鱼。但现在却是脾气温和的，都让穆鱼有点无所适从。

他忙上前将父亲扶出狭窄的杂物间。顾盼了一下那个帆布沙袋，比起重生前在某些拳馆见到的，真是不好形容它的低级趣味。

当初，为了缝制这个帆布大口袋，母亲在缝纫机旁费尽了心思才完成了对它的制作。

那时幼稚的穆鱼，不知从哪里道听途说，帆布袋内装上铁砂和锯末，练出来的拳头硬的能打死牛。因此，为了找到基本原料铁砂，他跑到‘五金厂’去偷。确切说那次是偷盗未遂，因为他背着书包太沉，里边装着制钉子尖切割下来的废料，没有逃过门卫的检查。随后，自己就像钉子一样在‘五金厂’门卫室钉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还是父亲花了10块钱将那包废料买下，才把他接走了。

回家后，母亲一边心疼他受了一夜罪，一边却恨他不争气道：“小时候偷钉，长大了偷心！”

想到这里，穆鱼便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