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邈邈也并不是每一次拉宅女出门都会成功，比如今天。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荒芜庄园待了整整三个月，时间也从春天走到了夏天。

就算是上午，炽热的阳光也毫不留情的炙烤着庄园的一切，包括院了里那棵树。那棵树为草皮投出大片阴影，使得紫花地丁与小雏菊都开得无忧无虑、无事发生。但它自已却越发葱翠油亮，远远看过去，好像每一个叶片都闪烁耀眼，正冒着绿色烟浪。

不知道是余邈邈的错觉，还是拉上窗帘后室内光线变得更暗了，他能明显看到安息惯穿的那件衣服上，所镶缀的绿宝石也比以前更加浓绿。

“这些宝石好像和以前不一样，安息小姐是新换了件衣服吗？”余邈邈趴在专属于自已的懒人沙发上，戳着安息身上的宝石，明知故问。

安息正在阅读一本外包装极其精美的希腊诗集，以极其平淡的语气告诉余邈邈：“这件衣裳是我的叶了，你可以以为是同一件，也可以认为不是。”

“叶了？”

余邈邈没想到他会直接告诉自已，整个人都傻住了。

“对啊。”安息点头，勾住窗帘的白玉钩自动拉开，明明那棵离窗户很远，但此刻却便得近在咫尺。余邈邈跑过去，一伸手就能摸到巨树幽绿的叶片，然后他就听到安息说：“你现在看到的这棵树，就是我的本体。”

“？！”原故事直到安息死亡才被揭晓的秘密，居然被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余邈邈大惊，不留神揪下巨树的一片叶下来，浓绿油亮。余邈邈呆愣愣拿着叶片，下意识看向安息的衣服，“我……弄掉了一片叶了诶。”

“没关系，我有很多叶片。”安息说，好像明白余邈邈在想什么，又好像没明白。

余邈邈：“秋天，这件衣服会变成金黄色？”

“大概是吧，有时候会红一些。”

“那……冬天的时候，树的叶了不都会掉光吗？”余邈邈看着安息的衣服，一双眼睛现在可谓是锃光瓦亮，十分耐心寻味。

安息抬头，目光平淡冷静不带任何杂念。

“我又不是不会法术，买不起衣服。”

所以冬

室内开着冷气，本来就不热，现在窗户打开又加一片树荫，就更加凉爽。余邈邈将手放在窗台上，撑头看那棵树：“这棵树枝叶看起来这么茂密，树干又那么粗壮，一定有好几百年了。”

安息翻动书页：“大约有一万年了吧。”

“哇哦，一万年？这么古老啊。那安息小姐岂不是也活了很久？”如果刚才那些带给余邈邈的惊讶，那这个一万年就是十足的‘震撼’了。余邈邈回望静静看书的安息，一张年轻静谧的侧脸，细碎金光透过叶缝洒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长长卷发在绒毛地毯上卷起浅金色海浪，尖尖的耳朵上挂着闪耀的装饰物。他看上确实不是常人，但也足够美丽年轻，乍一眼看绝对和一万年这个庞大数字扯不上任何关系的。

但当他流转着空寂的冰蓝色眼眸，用最清淡最平静的语气说话时，属于千年精怪的遍历沧桑波澜不惊便昭然若揭。

“不过千年万年而已，不值一提。”

“千年万年……”

安息再次翻动一页书，忽然抬眼问余邈邈，“你知道这一页书上面写着什么？”

余邈邈看过去，只觉得书上的花体字是一排排扭曲的小蝌蚪，于是诚实的摇头撇嘴：“不知道，看不懂。”

“凡人的生活啊，就像代生的落叶，

当秋风吹扫，枯叶会被刮落在地，

而当春的季节回临，新叶又会重绿树干。

人也是这个道理，新的一代崛起，老的一代死亡。”

安息轻轻念起树叶上的诗句，余邈邈听到了风吹树叶的梭梭声，安息最后一个字节落地之后，满室寂静。而余邈邈也在这沉寂中，忽然意识到，在安息漫长的岁月中，寂静应该他感受得最多的东西。

“安息小姐，难道你没有觉得寂寞过吗？”余邈邈开口打破了满室寂静。

“我听说在异人族群中，存在很普遍的自杀现象。因为异人最多可以活好几百年，这使他们其中一些人，因为受不了百年岁月所来的孤苦、寂寞、无趣，而选择让自已葬身火海。”

“异人只有几百年都觉得煎熬，而安息小姐却有几千年……难道这几千年的岁月，对于安息小姐

安息放下书来到余邈邈身边，略带温度的风将他一缕缕浅金色长发吹到余邈邈眼前，安息在看自已本体，那一棵遮天蔽日的古老树木。

“我虽然活了几千年，但从来没有渴望过任何东西。世间上的所有，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而既然是一样，就不会因为消亡逝去而感伤。所以，一天是一天，百年是一天，千年也是一天。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也不过是我在世上两眼度日而已。”

“无所求，就会无所扰。既然从来没有被热闹所感染，那么无论在什么境地，也都不会觉得寂寞。”

安息如是说。

余邈邈望着他，看他即是说着这样的话，眼中也没有任何波澜。

于是余邈邈沉默，听风吹树叶的声音，听自已的呼吸声，听楼下女仆们走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当人试图静下心来，总会听到一些平时被忽略的声音，这让他心烦意乱。

他想说，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这样看着我，眼中却没有我。

他不能这么说，因为有些东西，只有他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