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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是的,每个人都有。”张俞宁看了看双手仍捂着肚子的孟霄欢,忽然伸手,搀着他一边胳膊,“我想你一定也有个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你不像是吉蠡安那样的人。”

“啊,说起来很惭愧。我这么做是为了个女人。我答应给她一场浪漫婚礼。她不需要婚礼有多少客人,多么盛大,但就是要浪漫,要像她梦想中的婚礼。”

“这要求不过分。”张俞宁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未婚妻叫什么名字?”

“禹菲菲。她叫禹菲菲,先生。”孟霄欢勉强挺了挺身子,似乎提到这个名字,令他感觉必须把胸膛挺起来。“很俗气的名字,对吧?”

“不,这名字一点也不俗气。她肯定是位好姑娘。”

“也不算好。”孟霄欢本想说什么,却又没说,“不过,我很喜欢她。”

“嗯,这就够了。”

“是的,先生。您说得对。”他又开始话不答题起来,“我和她都没读过什么书,又是从小地方来的,其实在这里很难找到体面的工作。”

“你俩都不是本地人?”

“难道您听不出我的口音吗?我家是琼海的。”孟霄欢忽然转头看了看张俞宁,“不过我没想到,原来夏先生也不是本地人。您是北方人对吧?”

“是的,我是北方人。”张俞宁随口道。他不想谈这个话题,“今天的事很抱歉。”

“呵呵,先生,您出手可真快。又快又狠,我没想到……”

“下次别这样跟着人家,很危险。”

“知道了。”孟霄欢连连点头,“对了,先生的相机,我会还给您。”

“不用它换赎金了?你原本准备拿去换笔赎金,不是吗?”

“我……是的,我本来是那么想的。不过,我又想到也许不该那么做。我内心很矛盾,夏先生。他们的违法行为应该被公诸于众,应该受到法律制裁,而我只想弄一笔钱,然后带菲菲离开。嗯,我和她都想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我们想换个地方生活。”

“这些天,你都藏在她那里?”

“不,也不是。是在她工作的地方。”

“她工作的地方?”

“香花会馆。”

“你未婚妻是做什么的?”张俞宁一本正经的问。

“不是吧,夏先生。她在香花会馆上班呀。您看,我都不忌讳这点。”

“不忌讳?”张俞宁感觉他似乎在隐瞒什么,但又不想那么做。

“香花会馆,她是那里的……她是在那里上班。”

“对不起,那是个什么地方?”

“您不会真不知道吧?”孟霄欢夸张地张大嘴。

“很抱歉,我不知道。”张俞宁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是家妓院,先生。可以说是粤城名声最大,最好的一家。”孟霄欢叹了口气,总算说出来,“您看,我都不介意。”

“妓院?”张俞宁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发现,恐怕并没听错。

“是的,夏先生,您肯定从不去那种地方。但我想您怎么也该听说过。”

“啊,可能没怎么留意。”张俞宁本想说,自己根本没想到这座城市居然有合法经营的妓院。“那么,你们约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交易?”他转移了话题。

“什么?”

“你不是要用那部相机去换赎金?”

“您是说?”孟霄欢以为自己听错了。

“去跟他们交易。”张俞宁说。

“啊,他们让我今天晚些时候,去玉簪桥下的下滨江路河堤跟他们交易。不过,先生那东西肯定有用,所以我拷贝了照片。我打算用副本去交易。”

“这你恐怕要考虑清楚。如果交不出相机,他们可能不会放过你。”

“我会告诉他们,其实我根本没拿那部相机。”

“相信我,那些人可不傻,而且不像是甘受愚弄的角色。你必须把相机交给他们。而且你还应该直接告诉他们,说你手上有副本,让他们保证你的安全。你得在处境安全之后才告诉他们在哪里可以取到副本。这样你才能带着你的女人离开。”

“先生不需要相机里那些资料吗?”

“没关系,我可以再去那地方。我想我上次可能忽略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孟霄欢点点头,“不过先生要小心,他们显然已有所防备。”

“不要紧。我反倒希望他们能采取些防范措施,这样会暴露更多问题。”

“噢,夏先生,我可怎么也不能像您那样看问题。看来他们如此畏惧您是有道理的。不过我还是很抱歉,我偷走您的东西,而您却想要帮助我。”

“你能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就值得我帮助。”

“谢谢,谢谢夏先生。谢谢您能这么看我。”他们已经走到河堤尽头,那里有好几条分岔小路,有一条通往跨江大桥,有的通往好几处新建的江岸景观小区。

“不用谢我。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张俞宁停下来,四周看了看。

“我想,先生不会放弃披露他们的劣行吧。”孟霄欢也停下脚步。

“是的,我有时候爱管闲事。”

“这可不是管闲事。我听他们称您为‘真相英雄’。”

“这名号让人很有压力。”张俞宁笑了笑,“对了,你打算管他们要多少赎金?”

“二十根金条。”

“你要求的?”

“不,是他们主动提出的。其实我没打算要这么多。我在心里面开价的数字连这一半都不到呢。但既然他们张口就是二十根金条,我便随口答应了。”

“我想这大概是不小一笔钱。”

“可以说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巨款,夏先生。”这两天,孟霄欢每想到这里,想到二十根黄灿灿的金条,就禁不住要胡思乱想。他想了很多跟钱有关的美妙的事。这时,那些想法又冒出来了。他听见那位大记者好像在自言自语:“也许他们还有别的计划,要留意……交接时,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别信……”他知道该好好听他交代的事,但他集中不了注意力。他眼前全是激动人心的画面。“您还有什么交代?夏先生。”

“没什么了,你多加小心。”张俞宁说。

“知道了,夏先生。”

跟孟霄欢分手后,张俞宁去了图书馆。那里的老式公用“电脑”有机械键盘和滚轴(鼠标)滑块,他使用起来比较熟悉。他要查阅的信息很多,而时间并不宽裕。

公开信息显示,作为巨石下属企业,百合百花仅仅是巨石庞大服务产业链上的一环。全国范围内,像百合百花这样独霸一州的大型家政服务机构,巨石直接控制的就有七家,北方另有几家较大的同类企业,跟巨石也有紧密合作关系。

事实上,家政服务不过是巨石“懂你所需”服务理念的其中一种商业形式,而它的最高追求,据称是要致力于打造人类终极消费——人生定制。根据巨石官方宣传,那是一项划时代的革命性产业计划,如果成功,将彻底改变人们的衣食住行及文化娱乐消费习惯,甚至可以说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活法。针对那项雄心勃勃的计划,相关服务许可申请已通过服务产业联合会向行政管理机构提出,因为其中涉及到一些法律上的限制,正等着议会审议通过。

张俞宁重点看了看巨石宏伟蓝图中关于个人健康服务的远景介绍。在那个规划里,服务提供方将利用随身监控设备,随时掌握个体健康状况。因为这种监控行为也受个人隐私不受侵犯的法律制约,尽管已宣传许久,但至今仍未取得实质性进展。

他想,那些隐藏的主机或许就是在做这方面准备。他们早已在存储数据,积累经验。如果涉嫌违法,至少在张俞宁看来,这还不算罪大恶极。

整个下午,张俞宁都在图书馆孜孜以求的学习。他甚至简要了解了“大华联邦共和国”的行政体制和商业运行机制,这才渐渐有些明白,为什么像巨石这样并不以科技见长的服务型企业,能成长为庞大的产业“托拉斯”,因为这种情况在他那个世界是不可思议的。他认为他找到了重要原因:法律。因为这是个“法无所不在”的地方。法律完善,条款复杂而严密,无所不包,这就为服务“技术化”提供了条件。以巨石为例,他们在服务领域的诸多方面都具有开创性,而那些独创的服务,其他竞争机构受法律限制,竟不能效仿。张俞宁突发奇想,这里是否就是他学过的历史书中“法家”治国的现代版。

年轻时,张俞宁曾跟同学讨论过先商时期诸子百家理念孰优孰劣,也讨论过哪种治理模式符合现代政治这类话题。他还写过一篇文章,叫《假如大商并未二世而亡》。在文章里,他大胆假设,如果历史上有名的大商君没有暴毙,而是顺利传位;如果他的后人能拥有数百年执政机会;如果大炎早期封建统治一开始就奉行“法治”而未经历那段漫长的腐吏史,也许整个东陆文明的发展轨迹就会大为不同。而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他们的命运也将截然不同。不同文化道路的选择,有时会永久改变一个民族的品性。

多么奇妙啊,张俞宁想,这一切不会是他臆想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