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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天空昏黄,太阳低悬于地平线,就像黏在背景板上的一团涂料。

康东尼拉了拉衣领,把脖子尽量往里缩,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气转眼就变成团团白雾。尽管还是夏季,但空气中却没有一丝暖意。康东尼已经跟“北极光”鱼档老板沃尔夫希曼谈好供货条件,确认明天午后向他交付三百磅鳕鱼和毛鳞鱼。

康东尼是契星欧洲实验室——也被他们称为“零号基地”的食堂负责人。他是主厨,也负责食品采购。这两天,厨房正在做将增加一倍用餐人数的准备,所以他比以往更为忙碌。由于这地方几乎不能买到新鲜猪肉,牛肉也很紧俏,所以他把新鲜海鱼作为基地伙食中蛋白质主要来源。他有很多花样做鱼,而且保证不重复。不过挑选合适的材料依然很费脑筋,基于包括安全性在内的多方面因素考虑,这些事他都要亲力亲为。

康东尼对凯拉夫维克鱼市十分熟悉。这里有货船定期运送鲜鱼到西陆各国,大多数鱼档经营的都是跨国生意,但也面向本地客户和二手贩子。他喜欢光顾这家叫“北极光”的鱼档,是因为沃尔夫•希曼曾跟他说自己喜欢东陆,尤其喜欢大炎国文化。

“今年有很多大炎国人在此度假。”希曼曾对他说。

“他们越来越有钱。”康东尼这样应答道。他出生在纽泽,现在持北慕利亚护照。对希曼嘴里说的“大炎国人”所包括的范畴,他自认不在其中。

在康东尼挑选货品的时候,随行的小伙只是站在一旁,视线不断在他周围搜索。这位常跟康东尼一起外出采购的小伙子叫杨春,并非厨房员工,而是一名安全人员。他穿着军绿色防寒服,头上戴着帽子,眼神十分机警。跟白白净净,身体已经发福的康东尼不同,杨春是个帅小伙,虽然个头不高,但身材就像体操运动员,显得精干而结实。他跟康东尼寸步不离,并非只为保护他的安全,也是要留意他是否已被人盯上。

离他们不远,一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外国游客正举着相机四处拍照。他主要是拍鱼档里各种新鲜海味,就像那些擅于烹饪的大炎国人出去时最喜欢做的那样。杨春认为那人可能来自东陆。这几年,不管世界哪个角落,来自东陆的游客已越来越多。

他注意观察过他的举动,没发现异常。

稍后,康东尼又去了隔壁小商场,那里有调味料和蔬菜水果销售。他买了些常用调料和两筐鲱鱼。在他们将采购的货品运上船时,先前拍鱼档那位游客又在拍海景了。

第二天,按照约定时间,康东尼来取他要的鱼。

刚过正午,水产市场已陆续收摊,摊主们把一个个腾空的白色泡沫箱堆放在一起,清洁员开始放水冲洗地板。康东尼和杨春查验完毕,载着满满一船鲜鱼驶离市场专用码头,消失在海湾另一端。三分钟后,一名身穿土黄色防寒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中年男子从市场出来,往通往私家码头的长木栈道走去。他什么也没买,两手插在衣兜里,脚步稳健而迅捷。也许是刚才在市场里被水溅到了身上,他的衣服有些潮湿。

这里的摊档老板大都见过此人,知道他是名游客,住在附近。这人最近几乎天天到市场上来,偶尔会买些小海鲜,但更多时候只是闲逛,打听各种鱼虾的肉质特性和售价,就像是在收集海产品信息。摊档老板们对此已不足为奇,因为大炎国人对食材的兴趣是众所周知的。

今天没买任何东西的大炎国人沿着栈道往南,拐个弯,走向了小艇码头。他在伸向水面的浮台上走了一段,上了第21号泊位。那里停着一艘白色小艇,是他租的。

登船时,男人顺手解开缆绳,小艇很快离开码头,向海湾对面驶去。

十分钟后,旗峰号钓鱼艇熄了马达,静静漂泊在海面上。透过结着水雾的舷窗,已可远远看见废弃西陆联军基地的旗杆——不过是光秃秃一根镀铬钢管。

“头儿,成功了吗?”

停好船,王佳俊离开驾驶台,把两根什么饵也没挂的鱼竿分别插在两侧钓台基座上,抬头望了望已爬上瞭望台的罗凤常。他见他手举望远镜朝对面看了一阵,又从梯子上下来,还朝他招了招手,又叫了声甲板上的柳琰。

他让两人都进舱里去。

柳琰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针织毡帽,盘腿坐在前甲板上看书。那块甲板小得可怜,还不怎么平,只够她一个人坐。她几乎每天都坐在那地方,看书,发呆,有时手里还会抄根鱼竿,享受着别人眼里的慵懒假期。但她眼睛其实只盯着基地方向。

脱下外套,罗凤常把微型录音机从打湿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桌上。他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张绒毯裹在身上,使劲吸了吸鼻子。

人都进来后,罗凤常开始播放录音。三个人安静的听。录音里共出现了三个人的声音,全讲的是大炎语。最后,罗凤常将其中一段对话重复回放——“麻烦仔细挑一挑,上次买回的鱼肚子里有两枚鱼钩。”一个声音说。“什么屁话!鱼肚子里有鱼钩有何奇怪,再说,我怎么能提前知道哪条鱼肚子里有什么。”另一个声音没好气的进行反驳。“可检测仪知道,一过来就嘀嘀乱响,还以为有人想藏什么东西进来。”“你想太多了,唐小龙。这里是北陵岛,世界边缘,谁会跑这儿来找我夹带私货?”“不是这个意思,上面要求加强安检,我也没办法。”“我保证,加强安检的要求绝非针对这些来自大海的优质蛋白。”“但有鱼钩过不了机器。下次注意点。”“你是认真的吗?兄弟。难道要让我在挑鱼的时候先剖开肚子挨个儿检查一遍?是这样吗?”“那当然不至于,不过……”“除非让咱们都改吃素。”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听见没?兄弟们还有什么意见。我说唐小龙,你就少扯了,我可没时间耗在无谓的事情上,厨房忙着呢。”后面“咣当”一声,似乎摔了什么东西。

“哇喔,”王佳俊嘘了一声,“幸好录音器粘在船壳下。”

“就这些?”柳琰问。

“就这些。”罗凤常说。

“这都什么内容啊。真正有价值的信息一个字也没提。”

“不能急啊,我的姑奶奶。”罗凤常看了看一脸不耐烦的柳琰,“这不,这段录音明白告诉了我们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王佳俊问。

“这还用问?”柳琰朝王佳俊翻了个白眼,“不就是说那道水门增设了检测岗,连他们自己的船进出都得接受检查,那地方非常难进呗。”

“还不错,”罗凤常看了柳琰一眼,“还以为你那脑瓜除了张俞宁已不能想别的。”

“那地方肯定不容易混进去,不用想。”

“那也得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哦对了,头儿,柳琰向上面汇报了情况。”王佳俊忽然打了个岔,看了看柳琰,又似笑非笑的看着罗凤常,“老赵说,不能让你单独行动。”

“别以为你俩偷偷打小报告的事我不知道。”

“怎么是小报告!是例行汇报。”

“好了,不说这个。回头再商量谁进去,谁留守的问题。咱们先说这里的情况。这条信息很关键,”罗凤常看了看两位年轻人,“还没意识到问题在哪吗?”

“什么问题?”柳琰问。

“这说明他们的入口安装有非常灵敏的金属检测仪,别说武器,连根针都带不进去。”

“那总不能赤手空拳进去。”

“对,所以必须先解决这道难题。”

“难呐,看样子只有伪装成鱼混进去了。”王佳俊做了个鬼脸说。

“少贫,说正事呢。”柳琰板着脸批评他。

“伪装成鱼……”罗凤常忽然楞了一下,然后开始不断点头。

“你听他的无稽之谈。”

“不,这不是无稽之谈。这是个主意,好主意。”罗凤常笑眯眯地看了看王佳俊,“我已经看了,想要混进去,办法真还只有这一个。”

“到底什么办法?”

“等等,来,”罗凤常朝柳琰伸出手,“先把你搞到的基地平面图给我。”

“噢,这就给你拿。”

“货船还有多久到?”罗凤常又问王佳俊。

“后天入港。通关查验大概会花一天,然后就……”他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下,手背朝上做了个波浪式前行的手势。

“他们会不会先把人偷偷送进基地?”

“应该不会。不过也难说,我们还是要有所准备。”

“对了,去使馆那边办签证延期的事办妥了?”罗凤常又问柳琰。

“办妥了。”柳琰头也不回的说。她在包里翻那份资料。

“北陵岛人其实挺好说话。”

“那是因为我们一直都很守规矩。如果就当三名观光客,待多久他们也欢迎。说起来,咱们还挺像观光客的呢,是不是。”她手里拿着打印图纸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