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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张俞宁的商务套间在甲板以上第二层,是个可以透过舷窗看见大海的房间。

他坐在窗前,看着大海。

此刻天气很好,海也很好,风和日丽,波澜不惊。空中有几只海鸟,正借着气流像风筝一样悬在半空,许久一动不动。舱内环境温馨,有张看起来舒适柔软的床。但张俞宁却还没沾过那张床。两天来,他就这样坐在一张通常是摆在壁炉前的高靠背椅子里,他的面前就是拉开窗帘的舷窗。睡觉时他也保持这个姿势,只是会闭上眼。

除了短暂睡眠,张俞宁的脑子可没闲下来。他整理着思绪,以一种不循逻辑,专业上称之为臆想的状态,把自己受命调查那件事的经过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浮现在他脑子里的那些碎片画面,有些他其实并未经历,而是在接受任务时,从资讯简报里听来的。作为一名高级情报员,他很擅长对事件进行“情景再现”,这能让他对自己当下的处境保持清醒认识。他也在内心质问过自己,为什么会被当做一个叫“夏寅秋”的人,但没有答案。

他担心这一切都只是“拷问”程序的一部分。

为减少踩上“雷线”的可能,张俞宁尽量避免与人接触,与人交谈。对那些看上去新颖别致,以前从未见过的客房设施,他更是碰也不碰。

自登船以来,他见面次数最多的是客舱服务员。从神态举止来看,那位负责这层,复姓端木的客舱服务员隐约有几分柳琰的样子。尤其是当她第一次敲开房门,明亮的灯光从其身后照射过来那一瞬间,张俞宁差点叫出那个名字。

不过,那姑娘刚一开口,幻象就破灭了。

姑娘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讲一口流利“大炎语”。对张俞宁来说,这种有着戏曲腔调的语言,比某些方言还让他难以理解——不是听不懂,只是感觉别扭。

但“大炎语”却仿佛是这地方,包括这艘船上所使用的官方语言。

除非饿了,张俞宁几乎不会呼叫客舱服务。他也不怎么出去。仅有几次离开客舱,也是去后甲板呼吸新鲜空气。那里人少。他会静静站在甲板上,看着巨轮驶过形成的白色浪花,一看好一阵。两天里,他唯一去过人多的地方是综合服务室。那里的墙上挂着块电子显示屏,上面有以图标形式显示的航讯实时通报,就跟航班上的飞行轨迹显示一样。从显示图上看,游船正沿着预定路径划出一条清晰的蓝线,朝东陆缓缓靠近。

张俞宁很纳闷,怎么看这都像是一趟正常航行。

豊绅号航行速度不慢,但每隔四五个刻时就会临时停船,让有兴趣的客人享受登岛亲水时光。游船短暂停泊的地方都是在不太大的小岛旁,每次会停一个刻时——那大概有两个小时左右。关于时间,张俞宁琢磨了许久。因为失去计时工具,他不得不按照这里的时间来衡量“审讯”进度。在这个他认为并不真实存在的虚拟世界里,人们好像在使用一种非常“过时”的计时方式——地支漏刻计时。当然了,沿用的只是古老概念。实际上张俞宁并未在船上看见任何漏刻计时装置,但到处都安装有电子显示屏。

张俞宁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时钟”,估摸着已快到停船休息时间。只有停船时,他才愿意离开客舱,到甲板上吹吹海风,独自待上一会儿。

根据他的计算,再有三个时辰,游船就将驶入粤江口。

这将是豊绅号最后一次中途停泊。

广播里已开始停船播报,并邀请热爱阳光与大海的游客尽情享受“新鲜一个时辰”。张俞宁走出船舱,走向人少的后甲板。他不会跟着那些客人下船,但他有个计划,准备在这次停船时实施。到底是阶下囚,还是航行中的跨国游客,他想找个方法进行验证。

他衡量着甲板到海面的高度——要证实自己不是在做梦,猛烈的撞击或许会奏效。

“先生!”

张俞宁转过头。身后不远,头戴礼帽,身穿洁白修身制服,胸前别着名牌的年轻客舱服务员双手交叉下垂,一脸紧张。是那位端木姑娘。

张俞宁知道她是在叫自己,因为旁边没有别人。“叫我吗?”但他还是问了声。

“是的,先生。”端木姑娘脸上掩饰不住担心,“您刚才是……”

“噢,我只是想伸展一下胳膊。”

“只是想伸展一下?”姑娘的语气根本不信,“先生,如果想下去活动活动,此刻右舷正在降下小艇,您可以跟他们一起。”她还是小心翼翼的建议。

“不,我不想下去。”张俞宁说。他知道这姑娘对他有所误会。

“其实不妨去散散心,那就是专为像先生这样不喜欢长时间待在船上的人准备的。”这姑娘像一名业务顾问那样,认真推销起船上的项目来。

“谢谢你的好意。”张俞宁抬头望向顶层甲板,游泳池边的木条椅上躺着一排正在接受日光浴的裸身男女,“每个人喜欢的休闲方式并不一样。”

“可我也从未在娱乐厅,戏院和茶酒吧看见过夏先生。”姑娘也抬头往上瞄了一眼,“还有上面,那里可是风光无限。”

“你在观察我?”

“是的,我喜欢留意不同客人的举止。这是我的研修课程之一。”

“研修?”

“我是来船上实习的,夏先生。”

“在船上实习?这么说,端木姑娘还在上学?”

“是的。这是我大学最后一个假期。”

“原来端木姑娘是名大学生。”张俞宁笑了笑。

“您看,我还是头一次见先生笑。”那姑娘好像终于放心了,“夏先生是哪里人?”

“郸城。”张俞宁随便报了个此前在地图上看见过的地名。

“原来先生是冀州人,难怪口音有点怪。”

“你呢?我猜你……”他本想说“也是大炎国人”,但脑子里念头一转,马上改了口,“你也是华国人,对吗?哪个州的?”

“湖州,我是湖州人。”

“啊,湖州人。”张俞宁知道有个湖州,但可不敢保证对方所说跟他所知道的是同一个地方。她说的湖州应该不是一座城市。“你一定很喜欢旅行。”他迅速转移话题。

“是的,”姑娘接着又问,“来自冀州的夏先生是头一次到苏禄度假吗?”

“对,头一次。”

“感觉怎么样?”

“没预想中好。”

“是对旅程安排不满意吗?”

“是的。也许我并不适合进行这样的旅行。”

“看得出来,夏先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