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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第二章

    天色微明,外面下起了小雪,细细碎碎地在青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

    这还是初冬头一回下雪,侍女挑起灯笼,橙色的光便柔和地洒落下去。院子里有棵枯树,枝头几只炸毛的麻雀在枝桠上跳来跳去,倒是给带来些许活泼和生机。

    顾夭夭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晚上回来的时候醒酒汤也没喝几口便在床上躺下了,早上免不了头疼。

    屋里燃着炭盆,门窗紧闭,让她觉得胸口发闷,顾夭夭咳了几声,呼吸沉重压抑,连鞋也顾不得穿,光裸着一双脚下床,推开窗去。

    凛冽刺骨的寒风一下子涌入房间里,顾夭夭的呼吸这才慢慢缓和下来。

    大约是听到了动静,在外面挑灯笼的丫头雾青连手中物什都没来得及放下,赶忙过去,推开门,低声问询,“姑娘可醒了?”

    刚刚进门便见次间榻上今晚负责守夜的丫头云朵睡得死沉死沉的,而自家姑娘趴在窗口,连件衣服都没披,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呼吸。

    雾青顾不得训斥云朵,急忙过去给自家姑娘披上一件披风,又把窗户开小了些,“姑娘又喘不过气了?”

    顾夭夭自打生下来就很让人省心,虽然贵为宁伯侯府嫡长女,却自小被当男孩一样养着的,什么都不挑,只一样毛病,闻不得太多烟尘气。

    “我早就嘱咐过了,屋里生炭火时要透些气,开着点窗,偏偏这些人没一个听的。”雾青引着顾夭夭回床上,转身把云朵叫起来,训了一顿。

    “天天耳提面命,咱家姑娘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此一点,没一个放心里的,就仗着姑娘好欺负是吗?”

    云朵长得温婉,性子却跟模样完全不同,她坐在次榻上,刚刚开始还能安静听着,后边却也按捺不住火气,把头一扭,“雾青姐姐有骂我的这工夫,不如早些给姑娘梳妆打扮了,去求一求侯爷跟世子爷,说不准还能松松口,让姑娘嫁个好人家。”

    “在这儿跟我发什么脾气?”她歪靠在榻上,吃吃笑着,“姑娘闻不得烟,屋里不用炭就是了,再说了,雾青姐姐这么上心,你昨日倒是继续守夜啊?”

    昨日宴会上的事情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云朵原本是有些同情自己侍奉的这个姑娘的,但是与此同时心底又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哪怕是顾家嫡女,还不是个被人随意讨要争夺的玩物,跟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雾青被气到发抖,“咱家姑娘嫁得不好,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我是没什么好处,可也没有什么坏处,我的卖身契又不在姑娘手上,姑娘又没什么兄弟姐妹,侯爷又不疼,便是嫁得好了,又如何能过得好?”

    便是陪嫁,也轮不到她去陪嫁,府上的二爷可舍不得她跟着过去。

    顾夭夭被两人的声音闹得头疼,蹙着眉道,“我若是想,也能在我手上。”

    嗓音微哑,带着些许不耐烦。

    云朵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失言,她一被激怒就容易不管不顾,反应过来之后脚就有些发软,对着顾夭夭扑通一声跪下,“云朵失言,姑娘饶过奴婢一次。”

    她在顾夭夭这边一向是有些放肆的,云朵是清白人家出身,身不在奴籍,家里也阔过一阵子,只是之后家境败落,在卖身葬父的时候被宁伯侯府世子顾启令瞧见,怜她孝心,便将云朵买下,赠给了自己的妹妹,宁伯侯的嫡长女,也就是顾夭夭。

    因着这事儿,顾启令还被宁伯侯夸赞过,夸他宅心仁厚,心怀天下,日后必是一位忠臣,能为百姓谋福祉,为社稷添光彩。

    顾夭夭并不看她,只低头瞧自己前几天染的指甲,不冷不热道,“你哪里失言了?说得确实不错,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我何曾有过哥哥呢?便是兄弟姐妹也不曾有过的。”

    宁伯侯早些年流连花丛,子女众多,一共有十三个子女,幼时夭折了两个,顾夭夭是他第一任妻子沈氏所出。

    沈氏气性大,忍受不了宁伯侯拈花惹草的毛病,生下顾夭夭便与之和离了。

    说来可笑,沈氏是他第一任妻子,顾夭夭是他正妻所出的第一个孩子,上头却还有两个哥哥,可见其行事之荒唐。

    宁伯侯后边收敛了些,抬了如今宁伯侯世子的生母张氏做正妻。

    顾夭夭幼时一直住在外祖家,只断断续续在宁伯侯府住过几回,只是她脾气随了沈氏,打小就受不得委屈。

    从四五岁时会走开始,每回回来都定与宁伯侯以及那些兄弟姐妹爆发一场矛盾,与府中那些兄弟姐妹关系都不怎么样,长到十几岁,性子被磨得差不多了,才被宁伯侯允许到宁伯侯府长住。

    “奴婢知错了,还请姑娘责罚。”

    “即已知道错了,那便滚出去跪着。”坐在床边的少女一张芙蓉面,眉眼皆是上等,但凡见到她容颜的人都是要怔上一怔的,可不笑的时候便显得极其冷淡。

    她少有发怒的时候,往常便是小丫头们犯什么错,也都是轻轻揭过,府里都知道这个嫡长女是最好相处的,此刻却不依不饶起来。

    云朵自知理亏,连忙起身去外面跪着了。

    *

    雾青给顾夭夭倒了杯茶,低声劝慰,“姑娘莫要听那小蹄子乱说。”

    “世子爷还是挂念着姑娘的,昨晚上小公子跟世子爷都出来为姑娘说话了。”

    顾夭夭抿了一口茶,这才抬头问雾青,“昨晚怎么了?”

    她头还是疼,只晓得昨晚自己喝醉了,然后就是一把清澈的嗓音,那声音说了什么却是一点都没有印象。

    雾青是个嘴快的,一五一十地跟顾夭夭说了,语毕又安慰顾夭夭,“那魏相声名狼藉,出身又不好,听说他先前连良籍都不是,只是一个混迹街头的泼皮无赖,这样的人,哪家贵女会嫁给他?何况姑娘还是宁伯侯府的嫡女。”

    “侯爷跟世子爷也定然不会允许姑娘嫁过去的。”

    顾夭夭瞥了雾青一眼,一边抬起手来,让她给自己穿上裙衫,一边提醒她道,“谨言慎行,谨言慎行,莫要私下诋毁旁人,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往后都莫再提。”

    哪怕是身在闺阁,顾夭夭对这位魏相的风评事迹也有所耳闻。

    那向来是个不守规矩的,从不把那些世家放在眼里,不管是什么世代贵族,什么书香门第,他高兴就夸几句,不高兴就直接抄家。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他行事太过暴戾张狂,又毫不掩饰,甚至这恶名盖过了他自身的功名与政绩。

    那些士族门阀暗地里瞧不起魏继,可却又怕着魏继,即使是私底下这种议论他出身的话也不敢说,就怕他一个不高兴,一族都被屠了。

    毕竟上一个敢公开嘲笑魏继出身的人,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雾青噤声,只觉得心里发酸,这又不是在外边,是在自个房间里,她家姑娘都这么小心。

    她家姑娘小时候多活泼,偏偏这些年来一直活得小心谨慎,收拢了性子,生怕哪一步行差踏错,落了话柄去,即使是昨晚宴会上出了那档子事儿,也仍旧不哭不闹的。

    如今,谨言慎行四字她时时提起,句句不离规矩。

    雾青心里戏演了不知几出,手上的活计却一刻也不带耽误的。

    待她在少女眉梢描上最后一笔,顾夭夭睁开双眼,眉眼生动起来,就像是画中人活过来一般,登时便有了灵气。

    “我们先去父亲那边瞧瞧,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