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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指柔|三

    所谓命运,就像一个不断循环的圈。这是衣轻飏曾不敢认同、如今却不得不认同的东西。

    长平帝的尸首被放在门板上,连同沈贵妃的尸体一起停在南宫门前支起的小棚子里。有新朝的官兵守在棚子前把守,围观的京城百姓将这里围了一圈,抻长了脑袋往里瞅。

    “是皇帝真是皇帝啊”

    “听说是在宫里拿刀抹了脖子,沈贵妃就死在皇帝身边呢”

    “屁咧,你看那脖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抹了脖子,分明是喝了毒酒毒死的”

    也有人摇头“可怜啊可怜,曾经万人之上,如今只落得草席裹尸”

    “哪里可怜”也有人反驳,“如今又轮到我们中原人做皇帝了,我看该敲锣打鼓、鸣鞭放炮大相庆祝才是”

    衣轻飏站在人群最外围,看不清里面的场景,只是悄无声息往后退了一步。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来,稳稳牵住了他的手,给予同样无声的力道。

    衣轻飏偏头,望向身边大师兄的侧脸。

    云倏抿唇,并不侧头看他,只是垂下眸“走吧,先去其他地方。”

    衣轻飏的手被大师兄牢牢攥紧着,跟随他穿过汹涌人潮,向大街上走去。夜里一路有人举着各式灯笼往南宫门去,红的白的,有大哭的也有大笑的,只有他们逆着人流而走。

    直到出了玄武大街,云倏找了一家茶馆,借来纸笔,和衣轻飏在临街的位置坐下。

    “大师兄”衣轻飏不解地看他拿纸笔写信。

    云倏并不抬头,简单回答了他一句“写给玄天观。”

    如果不是知道带他来的人是大师兄,衣轻飏都要怀疑这是要把他卖给玄天观了。

    大师兄的手指很好看,纤长有力而骨节分明,指腹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老茧,却并不影响整体的赏心悦目。

    等云倏写完,便用那双衣轻飏看来极其赏心悦目的手指提起信纸,伸到窗外,让它在夜里如磷火般静静点燃,烧作腥火点点的灰烬。

    衣轻飏只眼尖地瞧见残片上“费用皆由我出”一行字。

    衣轻飏有前世记忆,自然知道事情接下来的演变。

    他坐在桌对面两手支起下颌,饶有兴趣地问他大师兄“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等。”云倏简洁明了地回答,又从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拿热水涮了递给阿一,“饿了吗我们先点点儿东西。”

    云倏的信是很有效率的,因为收到信的玄天观掌门业尘子,此刻正在宫中做客。

    新朝皇帝元徵正与他对坐,恭恭敬敬地向他询问国号与正式登基的日子,如何定才算顺应天时。虽然这位新皇帝本身并不迷信天命,但对他的臣民来说,一个推翻原王朝建立起来的新政权,得到天道的承认与庇佑是极其重要且有说服力的。

    业尘子刚为他推演出国号取“周”字最好,此刻收到信后,这位一直不苟言笑的掌门才稍稍露出放松的神态。

    “陛下,您可听说过清都山”

    元徵肃然正坐道“道长,清都山自古为众道之门、万门之宗,于玄门之中地位超然,徵虽为一介凡夫,亦对其大名有所耳闻。”

    业尘子阖眸捋须道“既如此,方才贫道正巧收到一封来自清都山掌门的贺信。信中言说,见北有新任帝星冉冉升起,本该来信相贺,只是旧星将陨未陨,新星恐未到上位之时。”

    元徵眉头皱起“旧星将陨未陨此为何意”

    业尘子道“陛下应检省自身,于旧朝是否有当做未做之事”

    元徵沉思片刻。

    须臾,幡然醒悟,新皇帝郑重拜道“多谢道长提醒,徵受教了。”

    对于魏朝长平帝下葬一事,这位新朝皇帝最近几日其实一直都在苦恼。

    他自然清楚抚慰旧朝老臣的最好办法,便是好好安葬他们的旧主。可长平帝生前为自己修建的陵寝在五年前因地动塌陷,之后一直未再修建。不是他不愿意将长平帝下葬,而是苦于无陵可葬,而丧葬费用对于百废待兴的新朝来说不亚于一笔巨款。

    于是这位新皇帝终于想出一个主意。

    他当晚便将圣旨张贴在南宫门口,向京城大小商户、百姓募集银两,用于长平帝陵寝的重修与下葬费用上。

    业尘子按信上所说,派一名弟子乔装打扮去往南宫门,以匿名富户的名义捐赠了万两银子。当然,这笔费用自然得清都山现任掌门来付。

    清都山现任掌门此时在茶馆将筷子放下,问他的小师弟道“可吃饱了”

    衣轻飏放下叠了老高的碗碟,文静矜持地点头。

    云倏又问“可困了”

    衣轻飏摇头。

    “那便走吧。”

    现在玄武大街上可热闹了,据说皇帝才刚下完旨便有富户捐了万两银子。万两银子那是什么概念对于近些年涝旱连连、天灾不断的国家而言,一万两银子,便足以救济灾民数万人了。

    京城百姓们都举着灯笼,围在大街上抬动的两副上好楠木棺材周围。

    “送棺材装皇帝去喽”

    “抬棺材,装皇帝,睡板板”孩童们围在抬动的棺材四周唱着童谣,“看明年,做皇帝,又是谁来抬板板”

    眼前热热闹闹、载歌载舞的人群让衣轻飏一时眼花缭乱,他有些茫然又慌乱地回头,拽住了他大师兄的衣角。

    有人站在街边指着棺材议论“去年还是前年了吧前朝那几位皇子为了个皇位争得你死我活,最后也全是用棺材抬了出去吧”

    “我看啊,做上皇帝又如何,最后还是要装进这七尺三的棺材板里”

    “诶,诸位,话可不能这么说,前朝也不是所有皇子都不在了的,不是还有位据说上了仙山学道的七皇子吗我看呀,人家才是好福气,前半辈子也享受到了,后半辈子学了道,更要去当神仙喽”

    “阿一。”

    云倏微微俯身,靠近衣轻飏的耳朵,声音低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