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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寻死觅活

    林场里的生活,平静如水,林森主持的棺材工程进展顺利,以前林扬储备的大量木材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都变成了棺材的组件,只等装配完毕,刮灰上漆,一件成品就“得吃”了。

    小芳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天天坚持听张姐送给她的磁带,大多是西洋古典音乐,不是听得很懂,但张姐说,听不懂没有关系,只要有那个氛围就行,对肚子里的孩子,有潜移默化的作用。这种所谓的胎教是不是真的管用,小芳和林森都将信将疑,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生出来的才叫孩子,在肚子里的算什么呢?但明显地,小家伙已经开始调皮了,它(不知道是他还是她,所以用它)已经开始拳打脚踢,看来,将来一定是个活泼的家伙。

    这天,刚刚吃过午饭,城里来了一个人,是吴家的邻居,找到小芳,火烧火燎地说:“小芳,不好了,你妈不见了,走丢了。吴大叔叫你快回去。”小芳吃了一惊,赶忙到场部向场长请假,场长听了,就派车把小芳和林森送回县城。

    在路上,林森问道:“妈平常好好的,话都不多说,怎么会走丢呢?”小芳也疑惑,道:“是啊,她眼睛又看不清,她会去哪里呢?我姐我妹都在干什么?”邻居在旁边说:“吴大叔说,今天早上起来,你妈就不见,屋前屋后找了半天,都不见她的踪影,她以前从来没有独自离开过家,这次真是奇怪了。吴大叔还说,你姐前几天出差去了省城,你妹大串连去了,听说是去重走长征路,说是现在正在爬雪山过草地呢。”小芳暗骂了一句“神经病”,马上就想,妈最可能去哪里呢?

    林森提醒道:“她会不会去刘家屯呢?”小芳摇摇头,道:“绝对不会,一是路程远,二是她不愿意单独面对刘家的人。”林森道:“或者是到邻居家串门去了。”小芳道:“也不会,她因为缠足,十分自卑,从来就与邻居没有过深的交往。”林森道:“那就奇怪了,她是不是想和我们大家躲猫猫?”小芳“噗”也笑了一声,心情也轻松了一些,说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躲猫猫?不用猜了,等回家问了情况再说吧。”

    回到家里,已经下午三点过了。进了家门,只见吴国安在屋内坐立不安,踱来踱去,一脸焦虑的神色,见了小芳和林森,皱着眉头道:“她一大早就不见了,到现在还没有头绪,街坊都发动了,在帮着四处找呢。”小芳安慰父亲道:“不要急,我想她是逛到哪里去玩,忘掉了时间。”说完自己想想也十分无力,这时,一个小男孩跑进来,说:“吴爷爷,中午我看见吴奶奶往西关那边走出去。”小芳一听,赶忙和林森立即出门,又交待父亲道:“你就在家里,我们往西关去看看。”

    一条河流从东向西穿城而过,解放前,大家还在这条河里淘米洗衣,现在河流已经受了污染,全城的污水都往河里倒,所以这条河几乎成了露天的下水道。沿着河一直往西大约十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消洞”,就是河水流进去就进入了地下河,看不见了。顺着河岸,有一条沙土路,平常少有人行,所以路两边的荒草都长得有半人高了。

    小芳和林森顺着河岸一直往前找,这时,太阳已经西沉了,夕阳的余辉映得这条脏水河看起来也十分美丽,河两岸的芦苇在风中摇着,远山近水,都染在一层橙色的光芒之中,十分奇异。

    远远的看着消洞了,小芳叫道:“就是这个洞,就是这个洞。”林森问道:“什么意思啊?”小芳道:“我梦中的消洞,就是这个洞。”林森也觉得惊奇,再走近些,看见洞边坐着一个人,瘦小,单薄,佝偻着身子,正在那里默默地流泪,正是小芳的母亲王春凤。小芳大叫着跑过去,紧紧拉住母亲的手,说道:“妈,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离城十余里,春凤平常连两里地都走不了,今天居然走了这么远,真是奇了。

    春凤听见小芳的声音,反应很平静,她喃喃道:“我吃了他,我吃了他。”小芳奇道:“妈,你想吃什么啊?”春凤泪水又涌了出来,道:“小芳,你哥哥昨晚来见我了。”小芳道:“我哥哥?我有什么哥哥?我不是只有两个姐姐吗?”春凤道:“他在怪我呢,这么多年了,他的魂没有地方去。”小芳伸手摸摸母亲的额头,觉得有点烫手,心想可能母亲是发高烧,烧糊涂了,所以才胡言乱语。突然春凤挣开小芳的手,爬到河堤上,大吐特吐起来,吐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加上又黑又脏的河水一熏,更是心翻胃涌,小芳也想爬到堤边大吐一场。

    好半天,春凤才平静了些,对小芳说:“我怎么这那么傻呢?为什么要吃他们给的狍子肉,那是狍子肉吗?味道明显不对啊。你说我现在吐还给他,他会不会原谅我?”小芳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茫然不知所对。

    春凤自言自语道:“这个山洞多好啊,这条河真好啊,河水这么清澈,味道这么清香,他叫我进洞去,但史蒂芬说她现在是上帝的子民,上帝不准人随便跳进河里。搞得我也好为难。”林森见她精神已经不正常,就扶起她,说道:“妈,我们先回去,回去再慢慢讲。”春凤顺从地站起来,又扭头看了一眼山洞,自语道:“刚才明明还看见他在这里,怎么一下子又不见了呢?”这时,一辆马车赶了过来,是吴国安派来接他们的。

    回到家,天已黑了,小芳累得心慌脚软,肚子也有些隐隐作痛,林森十分心痛,问道:“要不要紧?或者你先去睡,我照顾妈。”小芳摇摇头,道:“她突然这个样子,怕是撞了邪,我要在旁边守护着。”

    吴国安也在旁边垂泪,小芳问道:“爸,我妈这个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吴国安答道:“就是今天,以前一直都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什么怪病?”小芳道:“今天先休息,明天我带好到医院请医生看一下。今天晚上我陪她睡,你和林森睡一个房间。”吴国安和林森都答应了,而春凤痴痴的不说话,似乎一直神游在自己的世界中。

    小芳跑了一天,也累得很了,一沾枕头,她就睡着了,睡到半夜,黑暗中听到房间里有淅淅索索的响声,她一下子惊醒过来,拉开灯一看,吓得她尖声大叫起来。只见春凤已经在横梁上绑了一根布条,站在一张凳子上,正要把头往布条里面放。她竟然要上吊自杀。吴国安和林森听到小芳的尖叫声,连忙披衣起来,进屋见到这种情景,也惊得呆了。林森赶忙冲上前,把春凤的双脚抱住,吴国安过来帮忙,然后把春凤放到了床上。春凤笑道:“你们干什么?让我走才对,走了我心里就舒服了,你们也舒服,阻止我没有用的。”吴国安喝道:“你胡说什么,小心我……”春凤道:“安哥,你不要对我发火,我没有给你生儿子,是我不对。我要去找儿子去了。”吴国安听得懂她的说话,心里一抽一抽的难过。

    折腾了半天,春凤好像累了,就慢慢睡着了,小芳他们不敢再睡了,就坐在床边守着她,怕她睡来后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一夜守下来,人人都已疲惫不堪,林森道:“这样耗着不是办法,我们还是轮流值守,爸爸和小芳都去休息,我先顶住。等妈醒后,我先带她去医院。”吴国安和小芳知他说得有理,就答应了,特别是小芳,林森还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春凤睡得很沉,快中午了,才醒过来。见了林森,问道:“你不是和小芳在林场吗?怎么跑回家来了?”林森道:“我和小芳都回城来了,买点东西,顺便回家来看看您和爸爸。”春凤喜道:“好啊,小芳身子怎么样?她身子沉,你要多照顾她。”林森点点头,说道:“我会的,您放心吧。”林森见她恢复了正常,心里轻松了一些,看她的样子,昨天的事情,她好象全不记得了。

    一会儿,吴国安和小芳也睡好了,过来见春凤清醒了,都松了一口气,都不的昨天的事,心想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下午,张姐提着一篮子水果来了,说是场长放心不下,派她回城来看望一下。小芳谢了,接着说了昨天的经过。张姐道:“啊,这种情况叫忧郁症,我听我们家老杨说过。”老杨是张姐的丈夫,是精神科医生,现在在五七干校的牛棚里喂牛,张姐经常开玩笑说,她以前是老师,现在做食堂,和老杨差别不大,一个喂人,一个喂牛。

    小芳问道:“要不要带去医院看看?”张姐道:“看一般的医生没有用,等哪天老杨回来,请他过来看看。这忧郁症危害特别厉害,一旦发作起来,就有生命危险,切不可掉以轻心。”小芳想想昨天的事情,心里还在“砰砰砰”的跳,十分后怕。她问道:“那怎么办才好呢?”张姐道:“尽量不要刺激她,让她的心情保持平和。我听老杨说,这种病人,心里有一件重大事情,一直压着,几乎她自己都忘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一生都不会记起来,这样就可以平平静静的过完一辈子。但如果一旦有什么偶发的事情刺激了她,压在她心里深处的那件事就会翻滚出来,而潜意识又不让它翻,于是就用忧郁症的症状来表现。各种奇奇怪怪的行为会越来越多,频率越来越高,实在是防不胜防。”小芳和林森对望了一眼,愁眉相对,不知对何是好。想想父亲已经老态龙钟的样,她更是伤心莫名。

    张姐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可能就只能是请个专人护理了,只希望她发作一次之后,就从此潜伏下去,以后都不再发作。”讲是这样讲,大家都知道这种机率很小,只是抱着希望奇迹出现的心理罢了。

    张姐又强调道:“有时候,出面临两难的选择,所谓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老人很重要,孩子也很重要,小芳你要特别小心,不要顾头不顾尾。对你来说,保孩子是最大事,母亲这边,林森多出点力。”林森和小芳点头答应了。

    又过了两三天,小芳见母亲没有什么异状,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这时,小芹出差回来,听了母亲的情况,也吓得面发土色。两姐妹商量了,小芳回林场上班养胎,林森也跟着回去干活,家里小芹会时时过来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