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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020章:断梗飘萍

    “啪——”

    手背蓦地吃痛,下意识闭眼,几滴晶莹顺由脸颊慢慢滑落,呆呆怔怔,弄不清状况,芸筝迟疑着睁眼,却发现慕邵衣正襟端坐,自然掖了掖衣角,一副安常无虞。

    “折损精魄啊……”口中噙念,慕邵衣略略皱眉,眸目流转间,是掩不住的孱弱。

    又惊又恼,芸筝执意抹了抹泪,视线环回围绕着慕邵衣前后打量,只觉幸然:“你、你醒啦?!那就好!那就好……”

    怯怯将手抽离,方才情急乱语于脑海中悠悠转转,问心有愧,芸筝低声道:“欸——不对!刚才你明明昏过去了啊,这样的话……岂不是……”

    “屡次三番,动辄就要费失数年清修之力相救,这一拜,姑娘定然受得起了!”一缕明思一寸冰,慕邵衣淡淡微笑,余光轻悄在徘徊掌心,温热渐凉,双手相对一拢,话风辄转,即欲起身。

    “快别——!昨夜……我……”慌张直背坐起,芸筝支吾道。

    扶地借力坐起,拂去几许落袖梅瓣,口中呵气如烟袅袅,慕邵衣澹然道:“昨夜更本不曾有什么啖食精魄的妖魅,不过一个潜神赏花的知音人罢了。姑娘,你说是与不是?”

    ——花庭晚风,她踏雪而来,轻启屏门,和着一人平缓的呼吸,屋内流淌着暖意潺潺,满满书香。案头凌乱,目光却不由停在那副红梅之上,痴忡呆望,近乎出神。

    “那幅红梅图……”双目圆睁,两腮微鼓,眼瞳一湾懊悔也有、埋怨也有,芸筝恍然道:“原来你什么知道,还装若无其事?”

    睑帘一翕一合,长睫如扇扫动,青丝若有似无掩住一张棱角俊致的侧脸,慕邵衣缓缓作答,波澜不惊间尽是自嘲百味,无处言说:“生来病骨沉疴,药瓦汤罐不离不弃,偏又是个‘瘖哑公子’,缘悭命蹇、家道中落,再寡患难亲朋,到如今除却这院落空空寂寥,我但凡还有何物,能为姑娘所图?强说尚有一丝气脉可供相济,换取一友,那又何妨?”

    “这么说来,那你方才忽然那样——不是因为我?”白捡个台阶好落脚,生怕慕邵衣转头就变卦,手指顺着比划两下,芸筝小心翼翼试探着。

    得了便宜卖乖,偏偏又吃定了她这一套,嘴角不禁惹起笑意,方才片刻阴霾雪澌冰消,慕邵衣道:“与你无忧,痼疾而已。祸中有福,不刻闭目宁神,待气息平顺之后,大都可自然清醒,并无性命之虞。”

    “真的?!”有个小妖,追此一问,自寻烦恼。

    “果真要追究……可能或多少与你也有点干系。这样吧,你多耗些功力,再予我半月开口之期,折算上昨晚所汲所取,应当就相当无几了。”半敛微笑化作一丝灵黠,慕邵衣三两续言,面上算盘珠打得精明,心里压杆称也拨得稳当,只盼她能多停留一时,多陪伴一时。

    两手依次交叠胸前,眉心轻皱,偏身过去,芸筝争辩道:“变着法儿、拐着弯儿想让我留在这陪你,别以为我瞧不出来!还不是你强将我移栽到这里,从前我独自在崖边,不知道有多自由!”

    “那我这便将姑娘送回原处,可好?”欲擒故纵,目光追索,慕邵衣道。

    “想、想得美!我是去是留,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决定了?”浅眨两下眼睛,若即若离避开他眸中飘落的丝微灼切,芸筝心下吃了怂,弱声道:“但是——!为了以防万一,省得落‘某’人口实,我姑且就多陪你半个月好了,等过些时候再走。”

    “终归……还是要走?”明瞳黯然,这素衣公子刹时如鲠在喉,不禁流露略些失落。

    经纶满腹也填不饱饿乡汉的饥肠辘辘,送上门来的渔翁小利,岂有不收之礼?芸筝窃窃欢喜:“说你寡闻少见吧,怕你不乐意,不足一月之后,这冬气时节将过,打哪去找春令里开的梅花?”

    “原来如此,理应体谅。”慕邵衣听罢连连点头,饶有意味。

    倏然发现不对,本想辩驳一番,但见他容色依然苍白,芸筝即下打消了念头,只嘀咕两句:“竟然没有借机嘲讽我修炼不精、术业疏浅,还算有点良知。”

    “咕哝什么呢?来——搭把手。”字字句句分分明明传入耳窝,寒冬霜月总落坐地上也不成事,慕邵衣伸手落在芸筝肩上,稍稍借力欲起。

    嘴边挂刀子,心里酿豆腐,左手穿过他袖腰臂弯处,小心搀扶,芸筝道:“大公子、大官人、大老爷!你们使唤人的本事是天生的吧?!别以为我们妖怪活的糊弄,我也有名字的。”

    粲然一笑,慕邵衣也乐得顺水推舟:“敢问姑娘芳名?”

    “记好了,我叫芸筝。”直待慕邵衣安稳站好,芸筝方迟迟抽手,拾起他的外衫,拂去满落领口发尾的梅瓣,“郑重其事”道。

    不紧不慢,任由她如何行事,阳光愈浓,明辉入目便愈觉晕眩,眼皮略略发重,慕邵衣声色不动,微笑着回答:“慕邵衣。”

    一双名系一双人,或许经历千百岁月蹉磨,折了红颜、白了青丝、添了眉纹之后,那深冬时和着梅雪尽空飘落、零碎光斑细动、红衣素裳缥缈的清晨,大概终会钩织成最令人难以释怀的尘尘过往、种种浮生,纵使结局如掌中沙、如篮中月,也同样叫人赴身忘悔、扑火不止。

    “邵衣?”口中默念,一寸目光却不知不觉粘黏在慕邵衣左近,见他转身欲走,芸筝慌张拦截:“喂、喂——这是要去哪里啊?”

    面子上颇有意外,心里边反倒触动,这种为人挂怀牵念的感觉,他早已失却了太久太久,每每冷清的门庭、孤寂的日夜,从不被想起,也就谈不及忘记。慕邵衣伸手指向不远外石亭,应上芸筝切切的目光,道:“站了许久,去亭下小憩片刻。你——”

    “别误会!我才不是故意跟着你,只是想逛逛这院子而已。”芸筝急掐灭话茬,半扯布头半遮脸,妖精也有妖精的脸面,分明是故意想跟着他的。

    绕过蔓枝曲卷、花影稀疏,微风徐徐带着寒意,两位一前一后,步点从容、翩润似玉在前,兴致盎然、懵懂无畏在后。石亭紧挨水面,鞋底踩上小汀边上丛丛青黄衰草,浸出圈圈泥渍,慕邵衣攥着袖沿拭了凭栏的灰,再顺手扯下几片芒叶,芸筝倒也配合着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