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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007章:红影飘降

    炽阳焦烧刺眼,蝉叫四野,虫鸣突兀侵袭耳畔,“吱啾——吱啾——”声声嘶竭,仿佛失了气力,道不清缘由的聒噪热闹。

    绝壁览胜、横贯悬空,修嵌于山腰立岩的陈古栈道,依和着山势蜿蜒纵远,湮潜在不尽千叶绿树间,任凭无数春秋寒暑默声飘落,还披一身旧时衣装。河谷汀岸边,只闻飞泉泠淙脆响,丝绒芒草风中轻摆,水珠点点飞散,溅扩起道道涟漪,一会子便没了踪影。

    山道之上,一领玉色的身影匆促,步履兼程、步点频续,这翩朗的少年人看上去根本无暇顾及周匝原本安逸清雅的景致,就更不提玩赏恣情。越发往深山行去,妖雾瘴云便越发变得稠浓,澹台长至眉带忧悒,心悬隐忑:想来此番波折难免,惟愿能尽快理毕诸事,早时折返。

    “长至哥哥,我说你别走得太快嘛!谷、谷米……都喘不过气了,呜呜——不行、不行,我要钻出来透透风,你可别骂我啊!”甜腻的童声从包袱中闷传而来,后背窸窣折腾起一股子大动静,谷米“拨云扯雾”似得掀开耷拉在头顶的包袱布边,探出溜黑的眼珠子扑闪晶亮,承着一湾明媚的光影。

    乖模乖样“老实”了好一段时间,也真够让谷米为难。

    呼哧——呼哧——耳畔暖风湿润,小家伙张开嘴大吞大吐鼓舀着气浪,若此摇旗擂鼓、做作夸张,他长至哥哥自然须得要及时灌上一剂“警句良药”。澹台长至顿足稍停,侧首道:“四下人迹虽罕,但唯恐官役兵差沿路搜证,节外生枝无益。谷米你吁叹一番过后,便快些潜身躲回。”

    耳边风过,拂不起心尘。飞一个没底气的白眼,谷米敷衍地上下点晃着脑袋,两个爪子却一挠一弄,使劲往外头挪动着滚圆的身子,焦灼的视线犹如“撒网”似地扫过左近周边,边搪塞对付道:“嗯、嗯,谷米知道!长至哥哥你继续往前走吧,不用管我。”

    表面话说得冠冕好听,一多半却是不知所以。谷米这芝麻绿豆大小的小脑壳,整一出漏一出,用意肯定不单纯。小心思跟随着眼珠子打转,努一努鼻子,谷米默声念叨叨起来:阿姐啊——你究竟在哪里?我都已经把长至哥哥带出了这么老远了,你怎么连影子都没有?

    一路颠颠簸簸摇晃着五脏庙,喉咙半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且没精打采地将下颚抵在他长至哥哥的肩颈,小娃娃不免有些气馁,生怕最亲、最亲的阿姐真狠心撇下自己,独自走了。

    吐吐舌头,不禁哈个哆嗦,打消了奇怪莫名的念头,谷米正准备蹬蹬后腿往前再加把劲,猛一抬头,却忽被入眼的景象吓得塌臼了下巴,张嘴反咽一口气,惊呼:“长至哥哥!长至哥哥!那……那里都是血啊!”

    “噤声!”慢缓落步,澹台长至语带渊肃,有意回数步,潜身树后,分毫不敢松懈。

    ——陶石窟已然近在眼前。

    这一方怵目惊心的残景山林,仿佛抽离了所有生气,显得那样格格不入,本应满目翠色的成林桐叶,竟于一夜之内尽数化作焦黄,叶脉枯败、叶汁干涸,孤索着纷萧落下,零散遍地。极目而去,不单是花草树木,这周野的寸寸土地,也皆是一副同样的凋悴苍敝,昼夕间似有天煞降临。

    泥地坑洼,道道深浅沟壑中凝滞的腥血,早已固结了一层薄皱的血膜,缓缓欲动。倾轧的杂草、和稀的土沙、无序的足印,一切看上去凌乱不堪、污秽难言,而其中最触及心底的恐惧,来自于竹寨牌楼左近,那三两躯横陈的断魂死尸——各具尸身或侧或卧,四肢绷硬僵直,黏结的发丝遮盖住他们枯槁如灰的侧脸,右腹下方隐约露出的重重血瘢,预示着令人不安的讯息。

    经由半日烈阳的连番蒸晒烤炙,尸体大都已开始溃腐,恶臭游离直逼脑际,喉中惹起阵阵灼热,泛酸翻涌不止。若不出意外,这些个枉死的短命鬼,原本即是驻守陶石窟出入的贼兵。

    “是何人?!别给大爷我躲、躲躲藏藏的,有种的快滚出来!”略些底气不足的叱喝之声擂响耳旁,听得谷米这小鬼心里边不由“咯噔”乱撞,一双爪子紧紧揪住他长至哥哥的衣领,没敢松开。不远前方,一个满嘴络腮胡子、衙门捕役打扮的人正单手捉刀,狐疑地紧皱眉头,弓着腰背、跨着步子慢慢靠近。

    “嚓嗒、嚓嗒”,四野倏然沉寂,余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踩着一路喷溅的血花而来。无谓招惹口舌之祸,澹台长至作默不语,并未急于现身,只待身后的谷米藏好行迹。

    来者也非善茬,嘴角微微抽动,带起左腮,差役深锁眉窝,再而加紧了些步调,单手高举明晃的刀刃,劈空挑开遮挡身前的枝桠,倾着脑袋斜眼看来。

    正打照面。

    眼光波澜不惊,浅落在这位穿着暗红直裾常服、头顶立式高幞的捕役身上,澹台长至复而稍沉视线,低声回道:“在下正欲往山道西路而去,恰时经过此地。”

    差役迟疑着倒吸口凉气,边搓摸两下胡须边喏喏念道:“不对啊……我没记错的话,官老爷明明已经吩咐下去了,现在从这通往延陵的路早该被封住了啊?难不成……何柳那家伙又睡着了?真、真没用……”

    心下不愿多有迁延,澹台长至叠手成揖,遂自紧了紧包袱,转身往山道走去。

    “嘿——!你小子给我站住!”一声嘶哑的怒喝划破须臾的平静,好歹也算和“官”字沾边的主儿,哪里容得下这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造次,捕役左迷右蒙着还没晃过神来,不得又急匆回步追了上去,手里银亮的白刃随闪随灭,扎眼得很。

    “我说你怎么就不怕呢,这遍地躺着的不是兔子、山鸡,那可结结实实的都是死人呐!要不是爷爷我今儿倒霉到家了,他娘的鬼愿意留在这里守一堆尸体啊?!诶——说你呢!说你呢!还不快些停下来!”差役咽了口唾沫,一面倒换着气儿,一面宽缓了语调,毕竟上了年纪,来来回回折腾,脚力自不及年轻人。

    事穷势迫,无意多加理会,澹台长至沿路详悉探勘,眼风似火一一染燃过周近——瞳光闪动,双目微微翕睁,澹台长至倏然停却脚步,俯身半蹲,伸手轻拨开面前那躯男尸胸骨处的衣襟,面色遽沉。

    死者右腹有一明显楔状伤口,皮肉软烂外翻,长二寸有余,入体近五分,几可深及肝叶。死因了然自不难定断,若无意外,这陶石窟中所有冤死的魂灵,尽皆是为人生生抽取了苦胆,失血过多而亡。

    只不过……

    “啊——!”正值澹台长至垂意思量之际,耳边忽而炸响一声扯心裂肺的惨叫,“哐当”、“哐当”,铁器掉落的声音接续传来,旋即侧首相望:但见那差役两膝一软,敦敦实实摔在了地上,颤栗着单手勉强支撑起身体,一指哆嗦着比划向前。

    “妖、妖怪……有妖怪!”丢了魂、失了神,铜铃似的双眼圆瞪,面色一霎惨白,差役的口中结结巴巴,念叨不息。眼看来这位确实被吓得不轻,心里边明明万分惧怕,手脚四肢却在这节骨眼怎么都不听使唤了,使劲想再往后挪开,扑腾地到处血呼啦次,身子却几乎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