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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006章:赴险如夷

    凤凰山西界。

    日上半天,云霓似的光晕浮悬空中,寸寸艳芒肆意倾洒落下,暖意燔煨着衣领袖口,渐渐弥涌周身。放远而去,满目山光含翠,连片峰峦叠嶂,钟灵毓秀有余,梧桐树影重重比鳞,枝叶随风轻缓摇曳,交织成一场或翠绿、或枯黄的梦,独自品赏,何必与人牵尤?

    驻足谷间索桥俯望,小溪自山口涧峡游弋奔走而来,溪水清澄纯冽、剔透晶莹,无论恣意穿梭的青灰小鱼、点染翠色的苔茸卵石、亦或逐流东去的败叶残枝,尽皆一览无余。水面斜映着温溢的素阳,涟漪层层依次涟开,泛起波纹粼粼有致。

    ——一切是否真的安宁如常?

    双目承情,眉心微蹙,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涌入鼻息,直冲脑际,澹台长至置手稍掩于鼻下,不由面露愀愁。仰首眺望西面山头,数杆旗幡高高耸立,暗红残败的底色衬着湛蓝的天穹,引风翻飞摆荡,模糊了字迹。

    想来绕过眼前这方山道,不远处即将到达陶石窟所在。搁浅思绪,澹台长至正欲加快脚程,回身之间,却意外为桥对边迎面奔跑而来的人,挡住了步途:但见来者身形魁梧壮硕,皮肤黝黑,且略略可见汗色。身披半张虎斑兽皮,肩背水曲柳木弯弓,腰衔麂子反皮箭囊,俨然一幅猎户打扮。

    索桥耐不住突来的重量,遽然往下一沉,“哧啦、哧啦——”,左右摇晃得厉害。粗狂的叫喊震响耳旁,声声渐扩,萦洄山谷之内,久久难歇。猎户汉子提了提气,高声阻拦道:“我说这位小兄弟,来这儿做什么?!快些折返回去吧!”疾步行抵澹台长至身侧,猎户随手将胳膊搭在澹台长至的肩上,自来熟络地打量起来。

    “喂!小兄弟呐,你听哥一句劝,再往前那地方,可不是你这样儿的文弱小子能去的,那家伙血呲呼啦怪恶心人,啧啧……总而言之,就他娘的一个字——惨!”阴风直戳脊梁骨,即便是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回想起方才所见,仍旧不免心有余悸。

    转眸相看,垂颔浅然回以微笑,澹台长至依势反问道:“敢问这位大哥言下所指的……可否就是昨夜发生在‘陶石窟’中的那桩命案?”

    “可不么!”才想着接上话,眼中蓦地发亮,猎户恍悟道:“诶——?!听小兄弟这么说来,莫不是已然知道些事端了?那你还杵着做什么,赶紧该绕道就绕道,该掉头就掉头啊!”

    澹台长至略而点首示意,瞳光浮动、语带迟疑,轻悄将话锋偏离:“这……猎夫大哥此番定是刚从陶石窟中而来,我一刹兴起,乘着眼下时候尚还宽裕,不知大哥你能否将见闻经历,同我透露上一言两语,也好暂解胸中刺痒难耐之意。”

    “哦——明白了、明白了!千百年遇上头一遭的怪事,管他是谁,好奇肯定是难免的!小兄弟何必说得文里文气,省得大哥我拐弯绕圈子,听得迷糊!”嘴角微微抽搐,再而长吁口气,伸出一指头在眼跟前点划点划,顺带着收回原本撂在澹台长至肩头的右手,彪壮汉子咧嘴憨笑,生性爽朗豁达。

    兴头上来了,也无需吞吐遮掩,猎户一面拨弄着下巴,一面仔细回忆起来,道:“昨儿下午我见天气不错,收整收整,就入山去了。原谋划着逮些个野货,拿回家给我那要生娃的婆娘补补身子。直到日头快落西天,我匆匆往城里赶,还没走到西边山口的时候,竟让我遇上了‘鬼打墙’!我记得那会儿天色基本都已经暗了下来,我绕着绕着,就是死活没绕出去,你说奇怪不奇怪?!”

    心悬几分思量,澹台长至问道:“那所谓‘鬼打墙’之象,莫不真就似坊间传述般——四下左近,青光游离障目,断路重生叠岔,求出而无门?”

    忍不住咽了咽唾沫,眼神里飘过一丝由衷的钦佩,猎户再而道:“对!经你这么一提点,我倒有印象了。本以为飞来飞去的东西就是丹萤虫,回过头想想,确实不太寻常啊……那星星点点的光斑,只在距我十丈开外的地方才有,排列地还挺规整,跟砌墙差不多。嗯——没错、没错……”

    双目微翕,所有猜测尽皆一一印证,澹台长至低声复而问道:“竟会如此诡秘……猎夫大哥,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眼前这位涉世未深的少年,谦逊知理有余,似乎还颇有些能耐,高个大汉脸颊生热,敦直笑道:“诶、诶,小兄弟何必客气,东西一句大哥,把我弄的都不好意思了。我姓林,如果你不嫌弃,直接唤我一声‘桩子林’就成,我们村的人都这么叫我,习惯了。”

    该尽到的江湖礼数总应周全,倾身抱拳,澹台长至回以浅笑,敬然道:“在下澹台长至,今日有幸相遇。既然年长为大,我称一声‘林大哥’,分属应当。”

    “也罢、也罢,就依长至兄弟的意思,我粗人一个,怎么着都可以。”忙摆手辞礼,山林里讨生活的人性子随和,不讲究那些束缚规矩,桩子林兜了兜裤腰,继而道:“昨天夜里转进转出,把我累得够呛,又饿又怕,只好随便找棵树,凑合先休息一阵再说。但愣没想到,刚坐下才没多久,忽然一道鬼里鬼气的红影,从头顶这儿‘跐溜’一下蹿过去,只怪当时光线太暗,也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紧接着吧,我好像又闻到了一股姑娘小姐身上的那种花脂味儿,再往后……嘿、嘿——说出来也不怕兄弟笑话,我就睡死了。”

    “红影……香气?”口中低吟,澹台长至不由捏揉眉心,暗自忖盘一番,却并未明说:事情也许远比想象的纷繁复杂、盘根错节,若只为寻仇,一意剥取人命,又何必节外生枝,再行于凤凰山西沿布设结界?显然,行凶者有心阻障外人无端闯入,但其间因缘,终究系在何处?

    “长至兄弟,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怕啊!今早上天光大亮,刚晃悠清醒过来,一想起昨夜里的事,我匆忙拍拍屁股就逃了,连捉到的小半只雉鸡,也忘给捎回来。”蹭了蹭额角的汗,桩子林连连摇头,叹道:“都说人背气的时候,喝口凉水还能塞牙!再然后啊,我沿着山道没走几步呢,刚到贼窟窿寨子边上,他娘的——跟撞了鬼似的,脚底发软一下踩在乱草堆里,只觉得刺刺挠挠、黏黏糊糊,原以为也没什么,才拔出腿我就傻眼了……你看——”

    “瞧瞧,要多晦气就有多晦气!这血膏糊了满脚都是,我使劲揩蹭了半天,也折腾不干净!”正说着,桩子林撩起略些发硬裤管,往外抻直了腿,踝骨顺势由内向外转一个圈——血污浸染在深色的鞋面、裤脚上并不十分显见,脚背、腿腹零星遍布的道道窄狭血口,溃糜的皮肉挑破外翻,隐约透出乌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