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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叶

    岁念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她回到了九岁那年的夏天,傍晚的云霞烧亮了整片天空,她站在黄昏之下,眼里映着车祸爆炸的冲天火光。母亲在旁边嘶声哭喊——救救我的丈夫……我的女儿才九岁,救救我的丈夫……

    父亲死了。

    他的死亡带走了岁念童年的全部色彩,甚至添上了一笔黑灰色的印记。

    她变得沉默寡言不合群,她的书包是脏的、课桌塞满垃圾、头发会黏上口香糖……甚至会因为“没有爸爸”而成为不合群的证据,沦为攻击的对象。

    这是一个糟透了的童年,而故事接下来的情节也总是老套。

    ——她遇见了江辞穆。

    那个如琉璃玉一般的少年,他的眼睛是那么好看,让人想起黑夜之后的黎明。岁念曾经幻想,如果有一天能触摸这双眼睛,她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

    可幻想之所以美好,就在于它的虚假。那场烟花就是警告。

    她曾试着去触摸那双眼睛,太冷了。倘若这双眼睛是这样冷,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1]。

    再醒来时,岁念已置身于病房之中。床头灯开着,窗帘拉的很厚,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江辞穆握着她的手,趴在床边睡觉。金框眼镜被摘下放到一边,岁念能看到他鸦翅般的长睫毛。

    病房里开了空调,他只穿一件白衬衫,黑色大衣盖在了岁念的被子上。

    大衣而已,岁念却觉得它那么重、那么重。

    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里有水雾快夺眶而出,她才收回目光。

    浑身上下每一块皮肤都在疼,嗓子干涩到极致,岁念试着去拿不远处的水杯。

    尽管她把动作放的很轻,还是惊醒了旁边的人。

    江辞穆探了探她的额头,神情轻松下来,“不烧了。”

    “你不要动,想喝水我去给你接。”

    说完,起身给岁念接了一杯水,放到唇边试好水温之后拿了过来。

    “你睡了一天多,医生说要好好静养。外面的事你不要担心,我会全部都解决掉。”江辞穆揉着她的脑袋,语气后怕,“你吓坏我了。”

    岁念一口一口抿着水,她的嗓子很疼,一下喝不了太多。

    片刻后,她将那件黑色大衣拿开,递给江辞穆,声音沙哑地说:“重。”

    江辞穆笑了笑,接下来放到一边,“重就不要了。”

    岁念盯着杯子里的水纹,一言不发。

    良久,她突然开口,“绑匪……”

    “绑匪我会解决,目前已经被警察抓住了。”江辞穆将她揽进怀里,“之前你在昏迷没办法,接下来警察可能需要你配合调查,你要是不舒服记得及时告诉我。调查不差这两天,你的身体最重要。”

    岁念不言,心里无比酸涩。那场烟花太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缓了缓,又问,“小叶呢?”

    江辞穆微微一顿。

    她从怀中仰头去看江辞穆,“……小叶呢?”

    这并不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江辞穆却沉默了许久。

    “念念,这不是你的错。”江辞穆说,“叶宁死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有的人离开的方式甚至来不及察觉,悄无声息,像病房外广玉兰的叶子掉落到土壤中。

    岁念却在一瞬间被刀剑劈开了心脏。

    “……是因为救我吗?”岁念怔然,慌乱道:“我不信,我要去看他。他说了有事情要问我,他还没问,我要去找他。”

    她拔掉受伤的针管,赤脚跑下床。

    江辞穆将她抓回来。

    怀里的人抖如筛糠,被绝望笼罩。他按住岁念的后脑勺抵进自己肩窝,声音平静,“叶宁身上有多处伤口和淤青,我们赶到的时候绑匪正用刀划破他的脸。送到医院的时候浑身是血,抢救无效死亡。”

    江辞穆将最残忍的事实掰开给她看。

    “可是念念,他不只是因为你才反抗绑匪。那绑匪是他继父,有过很多家暴史,后来抛弃了他们,经常在他们家那一带流窜,他反抗也是为自己报仇。”

    “难怪他那天一声不吭就扑上来……”积攒的眼泪无声滑落。

    “可是如果不是我打电话要他来,他就不会遇到这一切。”岁念推开江辞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要去看他!”

    江辞穆将岁念禁锢在怀里,听着她嘶哑的哽咽。岁念在挣扎中咬了一口他的脖颈,江辞穆微微皱眉,一声不吭,毫不反抗。

    “他才十五岁,如果不是我要采访他,他怎么会死。”积攒的眼泪无声滑落,岁念捂住自己的脸,“他才十五岁。”

    小叶死了。

    岁念哭到伤口裂开,疼痛让她不得不清醒认识到:那个漂亮的少年,第一次见她就笑着喊姐姐的少年,为了救她死在一个腐烂的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