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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两小无猜

    那手臂纤细,皮肤泛青灰色,嵌满泥垢的指甲死死拽住月不开的裤脚,拼尽全力,仿佛拽住的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爷!爷……给口饭吃吧……”

    雪层下隆起的破席中爬出一个少年,那声音尚且清亮。

    月不开蹲在雪地里,脱了黑马褂给少年裹起来,“你叫陈无恙?”

    “阿狗!我是陈阿狗!爹说了,名贱,好养活的,”少年眼中有光,“爷,二位爷!赏我口饭吃吧!”

    “好啊,”阴沨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二人身后,“带你吃点热乎的。”

    南横胡同丁字路口的积雪打扫干净,露出黄褐色潮湿的地面,斜刺进来的阳光正投在兆家屋檐上。

    小店不大,没有名字,一杆挑出街面的幌子破烂不堪,剩了半个“酒”字。后厨冒出的炊烟融化了屋顶上一小片雪,隔着五六户人家便能闻道到米香。湿哒哒的黑色瓦片下凑了一小撮人,都是四处游荡接活的短工。他们托着破碗吸溜吸溜地吃粥,热腾腾的。

    陈阿狗裹紧月不开给他的外衣,不再往前走了,两只趿拉草鞋的脚相互蹭着取暖。月不开觉得那不是一双少年人的脚,而是两颗大号的冻疮,伤口纵横着结痂,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肉。

    可他的右脚脚腕上却系着根红绳子,绳子上编了一粒小桃核,看着精致,与他一身破败极不相称。

    “你不想吃那家店?”月不开停下来等他。

    陈阿狗闻言拨浪鼓似的摇头,“我吃的!我什么都吃!爷,那家太贵了,您随便赏口吃的就行……您就算吐口唾沫,我都跟着吃!”

    月不开心里一沉,他这才明白阿狗说的“赏口吃的”不是“要饭”的意思,而是求他给自己一条能吃上饭的生计,让他干什么都行。

    “那家很贵么?你吃过?”阴沨问陈阿狗。

    “没!没吃过……但我闻过味儿,他家有肉!我爹说过,有肉卖的店肯定贵。”阿狗说。

    月不开疑惑这小子怎么左一句右一句都是“我爹说的”,也没顾上多想,按过他的头发僵挺的后脑勺揉了一把,“你小子想吃肉不是?别嘴硬啊,想吃就是想吃!你瞧见没,前面那位爷,他有的是钱,咱俩合伙儿敲他一笔。”

    陈阿狗一窘,当真了,“那样不好吧……”

    身后人的话阴沨都听着,说道:“好的很,你只管敞开了吃。”

    说话间已经到了店门口,那几个穿破袄喝粥的看阴沨气度不似常人,以为是哪家的少爷,纷纷躲远看热闹。

    有个揣袖筒子的人乜斜眼看他,低声啐道:“瞅他这模样,跟洋人混的吧?今儿这架势,兆头儿要倒霉啊?”

    周围几人立即嘘声让他闭嘴,可他们口中的那位“少爷”到底还是听到了——阴沨走向他们问:“天冷,大伙儿怎么站外面吃,不进店里去?”

    那几人相觑,琢磨了半天白衣少爷找他们这种杂碎问话到底几个意思。为首一个大鼻子答道:“兆头儿今天不在家,店里的死活不让我们进去,都赶出来在外面吃喝。”

    “兆头儿”就是兆五常,老街坊都知道兆家最早搬进南横胡同的兆老太爷是位“斗儿爷”,也就是“下地、挖盗洞、倒斗”的行家。

    他没有师门传承,跟那些“摸金”、“发丘”、“卸岭”、“搬山”的盗墓贼都不挨边,自创一派。下斗也从不超过五个人,常常单打独斗窝在深山里,一蹲就是四五个月不出山。

    认识他的人知道他在查风水、寻龙脉、找大墓,不认识他的还以为这人气质脱俗,在山中辟谷修仙呢!

    业内同行给他另起了一号门派叫作“熬山”,意思是兆老太爷倒斗就和满蒙的旗人驯化猛禽一样,熬到神秘的山川地脉自己“开口说话”告诉他陵墓地宫的位置走向。

    但兆老太爷不认“熬山”的说法,他自己的意思是:“俺就是个地道的土夫子,没有那些大名堂。都是笨法子,唯手熟尔。”

    据说兆家不姓“兆”,本姓“赵”,当年兆老太爷在秦晋豫一带盗过大斗,出的都是大件青铜器,名动一时。

    要知道这树大招风、人红是非多。兆老太爷结了不少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不惑之年,他选择金盆洗手,改名换姓进京城,一双挖坟掘墓的手做起了菜,经营一家小餐馆,一直传到兆五常这一辈。

    几代人过去,这家开在南横胡同丁字路口的餐馆的名字已经没人记得,过往干苦力的大都在这里歇脚、接活,兆五常和他们都熟,万万没有不让人进店的道理,突然遮遮掩掩不让进门,此中必有蹊跷。

    阴沨转身挑门帘向店里走。他的脚刚迈过门槛,只听屋里人嗔叫道:“恁几个挑子脚夫找死!一身牲口味儿也敢往门里钻?”

    这一嗓子尖利,阴沨原封不动地退了出来,门帘一飞从屋里头掷出一个箩筐,阴沨探手接住才发现筐底糊了一层鸡粪。月不开看阴大人吃瘪,偷笑道:“这姑娘暴脾气啊!”

    “你丫的骂谁是姑娘!”那“姑娘”从屋里跃出来,牛气哄哄的,落脚正踏在冻结实的冰土上,身子一仰摔了屁股墩儿,嘴里还叫:“哎嘿!不疼啊?!”

    可不是不疼,陈阿狗在下面垫着呢。这一屁股坐下来,陈阿狗险些断气。

    那个摔出来的人骨瘦如柴,头上飘着稀疏黄毛,扎不成辫子,一口牙里龇外斜,没有哪两颗长在一条线上。他是兆五常家的独苗兆水秀,压根不是什么姑娘,而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伙儿,个子却不及陈阿狗高。

    兆水秀拉起陈阿狗,转着圈拍掉他身上的雪泥,边拍边骂:“哪里来的小乞子!我们家不是施粥堂,别说吃粥,喝米汤都是要钱的!”

    陈阿狗揉着肋,说:“那二位爷带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