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忽然好想上学堂2

    痨病鬼闭口不语,他只是继续带着一脸傻样笑着。

    外面坊中传来人们嬉戏的笑闹声,听起来有些模糊,仿佛梦呓。惟有墙边树叶被风吹动的哗啦哗啦是真实的。

    “我们不喜欢你再去探视阿南娘子了,”痨病鬼突然说,好像谈论的是今天的天气。

    现在换我不说话了。

    “象我这样的人很少,不听我说话的活人更少。”

    “我没看错!”我惊讶地想着:“我……没有疯。”

    “我专门送的你这样的人升天的,”我清楚地说:“许多人不愿意见着我们,但我得告诉你。痨病鬼,我是咒禁师,什么鬼怪的丑样都逃不出我的法眼。”

    痨病鬼笑得更开了,而且变得有些狡猾。“只是咒禁生,还不是咒禁师,你想用法眼看我的样子吗?我?你真的想好好看一看吗?”我觉得头上的刺痛加剧了。

    “来啊!”我很快地说:“让我开开眼。”说完,我等着,等着看他的脸开始扭曲,等着他开始嚎叫出来。

    然而,痨病鬼的笑容更大了,大到足以看见他的牙齿。

    “它喜欢这桙。它喜欢躲着,躲在我的肚中。”他笑着说,嘴角向上翘起,就像烧焦的纸张。“有时候,它在我身子里爬呀爬的,它想要我放他出去。”

    “来,”我无意识地说。风吹树叶的声音变得十分吵杂。

    痨病鬼的喉咙又突然开始痉挛抽搐;我看着他抓住自己的喉咙,像哽噎了一样发出“汩汩”声,打了个趔趄。

    他的脸突然皱成一团,就像融化的蜡;他的眼睛慢慢变平、流动,像蛋黄从蛋壳里流出;他的鼻子渐渐扩张,而后撕裂成一条深沟,嘴巴也不见了;他的头整个拉长,头发突然一根根竖起,还不断笔直生长着。

    他张开巨颚,嘴里现出一个大洞,什么东西伸出灵活的肥胖触须,跟踪生命的气息;痨病鬼逼上前来,仍咯咯笑着。那个被这个怪物正狂乱地哭叫着,尖叫着放它出去。

    俺哩亲娘啊!啊!

    不像人肉的红色蠕虫从他因岁月久远而起皱的脸、空洞的脸腔与干枯的四肢里向外伸展,像某种令人讨厌的软体动物的虹管一样探出,顺着我的呼息,最后会钻入我的喉咙……

    “蛊!”我拔腿逃跑。

    我尖叫着,在走廊上狂奔,街上的坊民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早先那个武候推开门,探头出来一看究竟,而此时正好我推开正门冲出去;他看见一个狂野、衣衫不整、挥舞双手的黑色人影,冲进三月里明亮的天空底下。

    他追了上来,不断在后面喊着:“是我!小候爷!小候爷!你怎么了?”

    痨病鬼走出武侯铺,装着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们。

    又来了!

    那些我最恶心,最厌恶的虫!又来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都看不到。我踉跄跑下台阶,横过坊中小十字街,尖叫着跑上大街。一辆炭车飞驰而至,驾炭车的人一脸惊恐,猛然拉住挽牛。木轮在石板路发出一阵尖锐的擦地声,像一头凶猛野兽的嘶吼。

    我倒下了,而炭车的巨轮冒着烟,停了下来,离我颤抖的身躯不到八寸。我倒在街道旁,浑身发抖,而人群开始慢慢聚集过来。我转身回头看,那些骑竹马的孩童们全站在竹竿上看着我。他们围成一圈,就像围在坟墓旁悲悼死人。为首的是痨病鬼,此刻他又变成那副傻样,正看着我笑。

    再过去些,那个驾炭车的人仍惊魂未定,没头没脑地说着:“……一你发颠哩……日你祖宗,只差半步……”

    我看着这些坊人。他们的影子盖住我。他们的脸上毫无表情,有的甚至还偷偷窃笑,而我知道我很快就会又开始嚎叫。

    还好那个武候推开人群走进来,挥赶行人离开。

    再看时那个痨病鬼不见了。

    而我握着拳头,尽力不让自已在众人面前虚弱地颤抖起来。

    这一刻,我忽然很想念安静学堂了,非常非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