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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我没有那样坦率)

    他衬衫衣料上沾了淡淡的酒气, 被眼泪洇出一小片潮湿,温热的,像对着冬日的窗户玻璃哈出淡白的雾气。

    叶青棠试着出声。

    该怎么说, 那封信,那封请柬。

    她比谁都清楚,她独角戏的心事在三年前就已结束, 但哪怕已然知晓故事的结局,带着觉悟翻到最后一页, 看见句末的最后一个句号, 依然会觉得怅然、失落和空虚。

    华彩盛大落幕,她被留在灯火熄灭的观众席, 甚至与这个故事无关。

    叶青棠轻声说:“你有没有过这种体验,特别热闹和开心的时候, 会突然觉得失落。”

    “会。”

    “有专业的术语描述吗?我自创了一个词, 后狂欢综合征。我可能, 就是……”

    “是吗?”应如寄不完全相信。

    叶青棠眼睛发痒, 想伸手去揉,又忍住了。

    她退后一步, 微微扬起头, 屈起指节去轻触面颊上的泪痕,一边好似自嘲地笑了一声,“救命,妆可能花掉了, 我不想这样走出去,这么多人……”

    她声音像泡过水, 塌软而潮湿。

    应如寄凝视她片刻,“你的包在哪里?”

    “一楼右手边的茶室, 堆礼物的那张桌子的抽屉里,是一只黑色的el。你可以打开确认一下,里面有气垫粉饼和一只小号的帕尔马之水,蓝色的……”

    “好。”

    叶青棠抱着手臂,站在蔷薇花藤的阴影深处,看着应如寄穿过了一片煌煌的灯火,身影隐没于拐角处。

    她仰起头,深深吸气。

    过了一会儿,应如寄重又出现。

    他走到她跟前,扬了扬手里的包,“是这个?”

    “是。”叶青棠伸手去接,盘算着去哪里有亮光的地方补个妆。

    手指尚未触及,应如寄手臂往后一撤,另只手伸过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走。”

    叶青棠微怔,“去哪儿?”

    “你想留在这儿?”应如寄看着她。

    而不待她回答,他手指微一用力,紧扣,就这么牵着她,不由分说地朝花园侧门走去。

    “应如寄……”叶青棠试图说服自己留下来,“我等下还要切蛋糕,我朋友专门为我定做的。”

    应如寄仿佛没听见,脚步更快。

    叶青棠跟得有两分踉跄,穿过花园时有几个朋友注意到了,问她去哪儿,她笑笑说等下就回来。

    一直出了门,顺着那平缓的坡道往下走了一两百米,热闹的灯火被完全抛置于身后。

    两侧垒砌的高台上,初夏树木扶疏。

    他们站在树木投下的阴影里,应如寄这才松了手,转头看着她,“强颜欢笑有点难看。你一直是个坦率的人。”

    不,我没有那样坦率。

    叶青棠在心里反驳。

    应如寄说:“你缓一会儿再回去吧。也免得叫朋友担心。”

    “我不想回去了。你带我走吧。”

    “想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那种难言的情绪又翻涌而起,她仿佛听见心底清脆的裂帛之声。

    应如寄垂眸凝视片刻,伸手,再度攥住她的手腕。

    “走吧。”

    晚饭喝了酒,应如寄是打车过来的。此地有些偏远,打车软件上无人接单,便打算先往外走走,到稍繁华的路段上再试一试。

    整条路上阒静无声,一颗颗昏黄的路灯泡藏在树叶间,水泥路上投落他们拖长得变了形的影子。

    叶青棠忽然停下脚步,“我脚痛,走不动了。”

    语气颓然又沮丧。

    她穿七八公分的高跟鞋,细细的跟,这样的鞋只适合做华服的装点,而不是走路。

    应如寄思索几秒,刚想开口,叶青棠又抬手一指,“那前面是不是有个篮球场。”

    她明明都说了脚痛,而此刻又不知哪里来的意志,忽然加快了脚步。

    那篮球场像是这小区的配套设置,但似乎乏人问津。四周围着高高的铁丝网,小门没上锁,一推就开,标准大小的地面上,落了一层的枝叶,许久没人打扫了,空气中一股白日里暴晒过的塑胶的气息,混合草木的潮腥气。

    应如寄稍稍放缓脚步,拿出手机发了两条消息。

    再抬头,叶青棠已走到场地旁固定的长椅上坐下,几下随意地蹬掉了高跟鞋。

    应如寄加快几步跟过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四下寂静,偶尔有风吹过树梢,也觉得那窸窣的声响极远。

    “你遇到什么事,或许可以跟我说说看。”应如寄出声。尽管已知徒劳。

    果真,他余光瞥见叶青棠缓缓地摇了一下头。他不再说什么,只无声一叹。

    又沉寂片刻,应如寄看见叶青棠拿起了放置在两人之间座位上的提包,翻开,从里面拿出一小包湿纸巾。她拆开取出一片,摊开,整个盖到脸上,停顿片刻,自额头开始擦拭。

    擦完一遍,再取出一片新的。

    三遍过后,她取出第四片,开始擦拭唇上的口红。

    应如寄料想湿纸巾应当不能完全擦得干净,否则不会有一款专门的产品叫做“卸妆油”。

    灯光底下看,那浆果色的口红还残留了一些在她嘴唇上,像枝头雨水打落凋谢的海棠花,显出几分凄然之色。

    “那边,是不是有个洗手池?”叶青棠抬手指了指场地对面的角落处。

    应如寄抬眼看去,“嗯。”

    叶青棠当下要站起身。

    应如寄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他起身,踏着一地枯枝败叶朝着那洗手池走过去。

    洗手池嵌了白色瓷砖,不知道闲置多久了,里面同样一池子的枯叶,又蓄了雨水的缘故,一股沤出来的腐殖质的气息。

    水龙头凝涩,用了点力气方才拧开。

    一阵空响,而后水哗哗地流了出来。

    借路灯光看去,初始几分黄浊,渐渐清澈。

    许是听见了水声,应如寄瞥见对面凳子上的叶青棠站了起来。

    他出声提醒:“穿鞋过来,地上有沙石和树枝。”

    叶青棠走到了洗手池边,应如寄往旁边让了让。

    她接了一捧清水,一把浇到脸上。

    洗过脸,叶青棠抬手拧上水龙头。

    抬起头时,额发沾湿,一张脸也湿漉漉的,睫毛湿簇,鼻尖泛红,看起来惶惶而凄楚。

    “青棠。”

    几乎本能使然,应如寄伸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低头,鼻尖挨近她的额心,停顿片刻,抬手擎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她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那眼神格外的凄迷,“怎么不吻我。”

    因为这眼神,应如寄一时没有动。

    而她两臂搂住他的后颈,踮脚,望住他的眼睛,主动挨上他的唇。

    应如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今后,路过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篮球场,他都会想起这暗昧夜色中的这个吻。

    如此难以形容,那微凉而清苦的感觉,会觉得实则是从她心底里泛出。

    两人回到长椅上坐下,暂时依旧没作交谈。

    叶青棠的手机接连不断地响起微信提示音。

    她受不了了,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不单单是韩浚,好几个朋友都在问她去哪儿了,也包括伍清舒。

    叶青棠回复了伍清舒:我跟应如寄走了。

    伍清舒很快回复:……你跟野男人几小时都等不及哦。

    叶青棠不知道还能回什么,干脆没再管,再点开韩浚的对话框,回复道: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先回去了。你们照常玩,不要受我影响。回头我单独请你吃饭赔罪。

    韩浚很快发来了语音条,叶青棠转文字看了看,无非是一些要她绝交之类的废话。末了又问她什么事,要不要紧。

    叶青棠回复了一句“不要紧”,便锁定手机,放回包里。

    应如寄一直瞧着她。

    她此刻似乎变得开心了点,笑笑说道:“感觉没吃到蛋糕还是有点遗憾。”

    应如寄正要出声,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一眼,接通,起身,对叶青棠说了句“稍等”,朝着方才进门的地方走去。

    过了没多久,应如寄回来了。

    “走吧。”

    他倏然俯身,单手提起了她放在地上的高跟鞋,而后一条手臂自她后背环抱,另一只手,则托住了她的膝弯,轻巧一把抱起。

    叶青棠身体腾空的最后一瞬,倒还来得及反应,伸手勾住了提包的链条。

    链条从手腕滑下去,挂在臂弯,她两臂搂住了应如寄颈项。

    他脚步平稳,穿过半个荒弃的篮球场,走回到了那一角的小门。

    外头路边,停了一辆车。

    看车型似乎是奔驰s级,打车软件可叫不到这级别的车。

    叶青棠说出疑问。

    应如寄说:“叫楚誉派过来的。”

    司机也是楚誉的司机,服务意识专业,下了车绕过来,替他们拉开了后座车门。

    叶青棠滑下来,在应如寄的皮鞋上一踩,钻进车里。

    应如寄将她的高跟鞋放到她脚边,躬身上了车。

    司机绕回到驾驶座,扣上安全带,一面笑问:“应先生去哪儿?”

    应如寄转头看着叶青棠。

    “去你家。”叶青棠毫不犹豫。

    “你生日不用跟你家人一起过?”应如寄问。

    “家里的习惯是提前一天过,我昨天已经跟我爸一起过了。”

    “令堂呢?”

    “她有点事被缠住了,过几天会回来帮我补过。”

    应如寄便跟司机报了自家的地址。

    车在前方掉了个头,平缓地驶入夜色。

    两侧的遮光帘放了下来,车厢里一片昏暗。

    应如寄拿出手机,发了几条微信,忽觉肩头一沉。

    他侧眼垂眸,“睡一会儿?”

    叶青棠摇头,“借我靠一下。”

    应如寄肩膀稍稍抬起,身体坐正些。

    回去一路上叶青棠都没有说话,应如寄以为她睡着了,抬手捋起滑落下来盖住她脸庞的头发,才见她眼睛是睁着的。

    没多久,车开到了小区门口。

    应如寄跟门岗打了招呼,叫司机驶入地下车库。

    车停在应如寄所在单元楼的电梯前,他率先下了车,依旧一手拎上了叶青棠的高跟鞋。

    叶青棠忙说:“歇一下已经好了,我自己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