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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缕金裙

    中秋那日,太守严崇再次设宴款待殷宗,兼有践行之意。

    殷宗此番作为刺史巡察扬州行部,最先到了会稽郡的吴城,然后还要依次去丹阳、九江、庐江三郡,最后才从豫章郡打道回京。他已在吴城待了近半月,也是时候动身去下一地了。

    停留在吴城的这段日子,殷宗哪里也没去,也不兴去郡下各县走走了解民生,反而把各县官员都召集到了吴城候命。白日里他往往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接着不紧不慢地到府衙里听各官员述职,再不咸不淡地问两句,检查文书卷宗的事皆数交给高铭,一副敷衍得不能再敷衍的模样。每每午时刚至,他便要用膳歇息,下半日的光景不是召集手下摇骰赌钱,就是饮酒纵马,晚上还要去章台街眠花宿柳,这番作风说他纨绔都算夸他了。

    就连都尉董远都觉得殷宗名不副实,联想起京中他与丞相不合的传闻,猜测他在先帝过世后受到排挤,必是心中愤懑,自暴自弃了。他把这番猜想说与严崇听,严崇却不敢苟同。

    “殷氏小子十六岁封侯,二十岁已是大司马,若非先帝病逝,焉知他如今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严崇绿豆大小的眼睛露出凶光,“来者不善,切莫被他如今模样蒙骗了,我们万事小心为上。再者,账册尚未寻到,此事若不解决,必是心腹大患。”

    董远道:“太守大人言之有理,卑职不敢松懈。只是这段时日我派人潜入他们房中翻找数次,始终未见账册下落,会不会盗贼另有其人?”

    严崇也纳闷,当日殷宗前脚刚到,后脚府上就丢了账册,乍一看他的嫌疑最大,可事后回想却有两处不合常理。殷宗等人刚到吴城,第一次进太守府,他们怎就知道账册藏在书房?且能精准盗走?这是其一。其二,倘若真是殷宗一行盗走账册,当夜为何搜查无果?账册至今无影无踪,他们是如何把此物带出府的?

    想不明白盗贼的手法,严崇也觉得心烦气躁,挥挥手道:“盯着殷氏小子总没错,中秋宴我再试探试探。若是能送走这座瘟神最好,若是送不走——”

    余下的话严崇未说董远也明白,重重点头。

    八月十五太守府设宴,柳花院早就得了信儿,大司马要喊茟奴作陪,于是这日一早郑爱彩就让人伺候茟奴起身梳洗,再唤人把锁在箱笼里的金贵裙子拿出来仔细熏香。

    茟奴向来温顺,泥人儿似的坐在镜前,任随梳头娘子折腾,一声不吭的。铜镜里映出一张无瑕美人脸,柳眉弯弯眼含秋水,只是此刻略显忧愁。

    “又不是头一回去了,担心个什么。”郑爱彩上前来,拾起一根发簪替茟奴戴上,道:“哭丧着脸惹人嫌弃,你得多笑。”

    “女儿晓得了。”茟奴调整心绪,抬眼看向郑爱彩,“姆妈,若是我此去不回……”

    “不回?!”

    “为什么不回?难道真被我说中,大人要给你赎身?”

    郑爱彩顿时声高八丈,拉着茟奴的手一阵激动:“是不是大司马说了要为你赎身?他打算出多少金子?”老鸨一双眼闪着精光,就好比看见肥羊的恶狼,正盘算着怎么撕咬下一块最肥的肉来。

    茟奴话还没说完就见她这番阵仗,心里泛起无力,缩头乌龟似的把下半截话吞回去,赶紧扯了个谎,“姆妈误会了,我说的不回是这两日不回来,大人同我说过,也许会留我几夜。”

    郑爱彩一双精明的眼睛从上到下睃睨茟奴,自觉洞察了这妮子的小心思,但是她也不揭穿,意有所指道:“不回就不回吧,到时候记得让人把赏赐拿回来,我先替你保管着,省得外头人多手杂,弄丢了可不好。”

    心事重重的茟奴在梳妆娘的服侍下往额间贴了花钿,抿了些鲜艳口脂,再换上那条郁金裙,顿时明艳不可方物,恍若神仙妃子,几乎把众人都看呆了。

    茟奴被众星拱月般送下楼,正要坐进轿子,乍闻熟悉的声音。

    “阿姐。”

    她回头看见章良,瘦弱少年穿着旧衫布鞋,手里拎着一包荷叶。这幅穷困落魄的模样与章台街格格不入。他自己也察觉到了,面露微窘,唤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停在原地。

    倒是茟奴喜出望外,折身返回,三两步迎过去:“阿弟你怎来了?”

    章良的目光先是落在那摇曳生姿的裙摆之上,金光粼粼的,随后他才抬眼去看她的脸。那张精心妆扮过的脸庞既熟悉又陌生,就像是一轮皎月,分明夜夜照耀着他,却可望而不可及。

    回过神来,章良把手里的荷叶递过去,道:“今日仲秋,阿娘让我送些圆饼与你。”

    茟奴也不担心弄脏裙衫,欣喜接过捧在鼻尖闻了闻,笑眼弯弯,“赤豆馅儿的,还放了饴糖。”

    章良点头,“都是你爱吃的。”他看了看后面的轿子,咬唇发问,“阿姐这是……要去哪里?”

    虽然他只有十二岁,但也知道章台街是什么地方。阿姐卖身入了章台街,便再也不是良家女,从前村里也有人拿此事讥笑嘲讽,年幼时他觉得丢脸,回家向娘亲哭诉,却换来平娘狠狠一耳光。

    “如果不是阿茟用自己为你换来买药钱,你还有命在这里说浑话?!”

    若说幼年的章良疼的是脸,如今疼的便只有心。特别是看茟奴这幅模样,更是让他痛楚难过。

    貌美如花如何?金钗玉环又如何?只是那群男人的玩物而已。

    “陪客赴宴呢,去去就回。”许是瞧出章良的低落,茟奴故作轻快,“我去不过是弹个琴唱支曲,再轻松不过,倒是你走了那么远的路进城,这会定是乏了。我让六哥带你去歇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