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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回首往事

    厉老太太茫然地摇摇头:“我不懂,我是不懂这些的。我要真是你妈就好了,我就能懂了……”在她的思维,两个问题之间仅有一条线,这篇分析实则枉费。

    厉凤竹的情绪就难免地反复起来,把手巾往地上一丢,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你要我说几遍才会懂?!我死去的丈夫和父亲,还有你假扮的母亲,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他们都参与了抗日。我的丈夫还是个要犯,他参与过文物保护,他知道许多藏品的下落。尽管直到他死,我都没能见上他一面,但东洋人是绝不肯相信的。他们没放弃过寻找,所以我们的危机并没有因为出逃而解除。过去再多年也没有用,只要被特务察觉到了什么,我们终究是只有一条死路!”

    这个话题曾经是厉凤竹三令五申不许对任何人提起的。遗忘,固然有安全的考量,但也掺杂了另外一层意思。如果她把灭门的惨状清楚地留在记忆中,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而厉老太太只惦记她自己说出来舒坦,一点也不顾及厉凤竹的感受。当然,也许并不是不顾及,而是想不到。毕竟她的思想行为完全合了某些东洋人的判断,对于国家毫无意识,认为国家的管理者等同于财产拥有者。清王朝当权宝物就该归皇帝老儿,军阀当权就该归军阀老爷,东洋人来问就老实告诉得了,反正护来护去护不到自家门内。

    “再加上,这几年我做的事情……”厉凤竹把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应当只是自言自语罢了。随着黄金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对于自己的职业选择,就愈发动摇得厉害,她不由自责地抱着头呜咽了一阵。

    厉老太太见她如此,则忍不住大喊着问出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这也是厉凤竹近来常常在夜半时分,叩问自己的一句话。为什么还要做,做了有没有后悔?白天看着报上的前线消息,听着无线电的军事要闻,她能清楚地回答自己从未后悔。可到了晚上,一个人孤单单地蜷缩起来时,她又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其实另有一个相反的答案。

    无止尽的折磨让厉凤竹的头痛、心绞痛、腹痛一道发作了出来。“好,好!认错就认错,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的罪过,都怪我一个人。”她抬起巴掌,疯了一样地往自己脸上一顿乱扇,哭着哀求,“可是,现在谈这些都没有用了。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厉老太太被这样的癫狂给吓住了,又为她无助的哭声心碎了一大片。咽了咽口水,没敢继续搭话。只是默默地想着,自己是个粗人,身上也凑不出钱来,心头一口闷气发完了,临了还不都得听女儿的吗?厉凤竹是个什么都懂的大人,关于假扮的家庭关系,嘴上虽然叫得毫不犹豫,但总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疏离感。小孩子却不一样了,关外出事的时候,孩子只那么点大,慢慢地就不记得亲姥姥的样子了,小如甫是打心眼儿里把姥姥当成真的。加上厉老太太当初为贴补家用去城里投亲靠友,一手把他带大,看他的日子比看自己亲孙子的日子都长,又有那样一场人祸,这孩子早就成了她的心头肉。孩子他娘喜欢强出头,惹出了事不假,可孩子他娘有本事能凑钱赎人也是真的。

    如此想来,厉老太太深深地吐了浊气出来,决意照厉凤竹的话去办。她捏着手指来回地搓着,想了片刻,慢慢地就有了答案:“头两天,船舱里的人都不熟悉,说话呢有一搭没一搭。有一天……”

    从开头的叙述听来,这恐怕又是很冗长的一段话。但目击者只有一人,厉凤竹必须忍着性子,把语气放得柔和再柔和:“哪一天?”

    厉老太太掰下两根手指,到第三根时,放下又抬起,现出犹豫的表情来,嘴里喃喃道:“就是大船第一天靠岸的时候。”

    厉凤竹盯了她的手,默默记住了,大概是开船后三天左右的样子,再配合查一下那几日的船舶资讯,就可以找出精确的时间和地点了。

    “那天,有人下船也有人上船。我们那屋里来了个碎嘴子,姓什么记不太清了,反正她说她祖上世代都是在关外,给皇帝看祖坟的,后来嫁给了一户给皇帝看猎场的人家。她老头子行二,所以别人都叫她二太太。她那嘴里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左一句右一句的都是想当年,天天念叨她家里那陈芝麻烂谷子的破规矩。你说,咱都是萍水相逢,凭什么照她的意思办呢。”

    老太太说话,重点总是歪的,得靠听者自己去分析。

    厉凤竹揪了一下眉心,插了一问:“所以,你跟她攀比家里人了,是吧?”

    “我不是攀比。咱住的那个船舱里,老老小小十几口人呢,就我和顺……我和如甫最憋屈了。她老念叨,大家都是关外来的,往上扒拉几代人,准都是旗人的子孙。向来是只有皇帝老儿的心腹,才有资格给人看家护院的。赶上老年间呢,咱是要给她请安问礼的。”

    “二太太头两天上船,你是忍了她的。”厉凤竹咬着唇思索了一下,“那就是说,你跟陌生人谈论我身份的时候,船正在海上走着,对吗?”

    “嗯……对。”厉老太太起先有些支吾,想了一会儿才敢肯定地答复。

    “那天之后呢,有没有人专程地找你聊起我?尤其是,不当着大伙儿的面,把你拉到一边说悄悄话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