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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2.

    苗苑常说,我们家里人宠女婿,那是出了名了的!可是上回结婚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也没什么感觉,可是正月这几天大拜年陈默这次终于深切的感受到了。

    陈默家一直人丁单薄,陈正平一脉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是只有远亲没有近戚,倒是韦若祺还有点兄弟姐妹,可是住得远一年也不见得会碰一次面,日子久了自然生疏。所以从小陈默对过年都没有太大的感触,就更别说拜年。

    所以大年初一晚上,陈默看着苗家人整理拜年的礼品就彻底的被震惊了,那简直……如山如海,陈默终于明白苗江为什么需要借一辆车。年初二大清早,苗苑乐陶陶的带着陈默下乡去,陈默这是第一年新女婿上门,在苗苑家乡算是个很重要的时刻。苗苑一路念叨着说等下你不要怕,就跟着我叫人,我叫什么你就叫什么,你放心,一切有我在!大家人都很好的,不会难为你,给你红包就拿着。

    于是七大姑八大姨,到最后陈默自己都不知道一天走了多少家。人倒是都挺好的,极热情,拉着说长短。苗苑把陈默护在身边,红着脸说你们不要欺负我老公,他很害羞,不太会说话的。大家哄然大笑。赶上了饭点就被留下吃饭,席间有人开白酒,苗苑便拉着姑爹撒娇,替陈默喝了一杯啤酒居然也让他这么混过去了,原本陈默还准备着继续横着回家的。

    晚饭是在苗苑的外婆家吃的,苗江与何月笛已经先到了一步。苗苑的外婆外公俱在,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外婆的腿脚不灵便,耳朵也不好使,所以特别爱絮叨,可是心宽体胖笑眯眯的极为慈祥。是那种会拉着小辈儿的手坐在床边上唠叨半小时,然后偷偷摸摸从床里面拉出一个锈斑斑的小铁盒子从里面掏出糖来喂给你,还坚持说一般人我不给他吃的老人家。

    陈默没别的优点,但是胜在耐力惊人,一帮子孙子孙女孙媳妇孙女婿都被唠叨得鸟兽散了,只有他还浑不当事,表情特专注听得特认真,苗外婆感动的眼泪汪汪的,吃饭时硬生生拉着陈默贴自己身边坐,连带着苗苑都捞到了个上座。

    苗苑冲陈默眨眨眼,心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陈默失笑。

    如此一来,有老太君保着心爱的外孙女婿,陈默又一次逃过了被灌酒的命运。

    晚上回去是苗江开的车,苗苑偎着陈默坐在后面,颇为体贴的给陈默捏着肩膀说:“累了吧!”

    陈默摇了摇头说:“还好!”

    亲戚多是多了一些,胜在不算难缠,没有那种仿佛要喝到不死不休的酒桌文化,这让陈默感觉挺好。苗苑像一只小耗子那样扒拉着数红包,笑得贼兮兮的,何月笛轻轻哼了一声,苗苑连忙异常狗腿的说:“妈,我正给您数着呢!”

    何月笛回头白她一眼,笑道:“合着你还真想全卷走啊!”

    苗苑嘀咕着:“那外婆……”

    “外婆那辈儿的你收着,剩下的给我。”

    苗苑抱着她妈的脖子亲一口,说:“行,成交了!”

    何月笛随手一弹,曲指弹在苗苑脑门上,她轻哂:“没大没小。”

    苗苑嘿嘿笑,又窝回到陈默怀里去。

    陈默一直很困惑,像这样没大没小的事件在他面前反复的出现,有时候他看着这对母女好像抢钱似的讨价还价;看着苗苑大呼小叫的教育她老爹怎么做饭;看着何月笛在家好像横草不拈,却是一个家的女主人对大事小情都尽在掌握;也看着苗江仿佛不经意的一揽,就能让老婆瞬间平静。

    这是一个与他的概念中有偏差的家庭,这一家三口中无论是丈夫、妻子还是女儿的形象都不是那么鲜明,好像那只是三个人,他们彼此腻着,在一起,彼此信任,彼此坦然。他们觉得生气时就发火,感觉不平就反驳,他们也会吵架,可是转眼又合好。他们彼此坦荡,会把最丢人现眼的事情相互说,就像苗苑津津乐道的,一家人哪来的是非对错。

    这样的家庭情感让陈默觉得很羡慕,可是他不喜欢看着苗苑与她的家人在一起,那样的亲密感让陈默感觉自己像一个外人。

    陈默不自觉的把苗苑揽得更紧。

    陈默的年假不太多,年初五就要回去值班,就这也是因为新婚的身份得到的特别照顾。苗苑虽然心有不快,可工作就是工作她也知道陈默的无奈,只是这么一来拜年的繁忙程度大增。陈默是新女婿,按风俗什么远亲近戚都得一一走到。

    苗苑领着陈默每天雄纠纠气昂昂的出门,气若游丝的回屋,自我打气说快搞定了快搞定了,也就第一年这么麻烦,往后只要挑个日子一起吃顿饭就好,不必这么一家家的跑。

    最后一家走完,苗苑抱着陈默的脖子在街上喊,说我们成功啦!

    那种兴奋的心情陈默无法感同身受,可是那种兴奋的样子让陈默感觉很是可爱,这人间的烟火,世间的冷暖,你说不清缘由。或者就是在这些看似无聊无趣的客套虚礼与走亲访友中,维系着这些他不曾经历过的暖意。曾经,陈默很不喜欢陌生人,可是这些天他见了无数的陌生人,与无数陌生人吃饭却也不觉得多么别扭,或者这就是所谓的亲情。

    陈默与苗苑新婚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就这样匆匆走向尾声,临走时苗江塞给他们无数年货特产,什么咸鸡咸鸭竹笋笋干应有尽有,好在陈默是壮劳力,力量非等闲凡人可比,顽强的没让苗爹给压趴下。

    回程急,坐得是飞机,陈默当天晚上就要去值班,急匆匆把苗苑送回家也来不及帮着收拾一下就往部队赶。

    苗苑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清点她爹给的特产,夕阳落幕时有一种特别的清冷。刚刚从最火爆的走亲访友中跳出来,陡然面对这样的环境让苗苑很不能适应。她兀自琢磨了一会儿,收拾出一只咸鸡一只咸鹅外加一大包笋干,整整齐齐的找了个漂亮的纸袋装好。

    还在正月,都没出假期,既然回来了似乎也很应该去公公家看看,顺便捎点家乡特产,也算是来自苗家的礼物。苗苑自己这么盘算着,扛着东西兴致勃勃的出门去。

    天冷,正月里出租车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苗苑走了一路也没打到车,一张小脸让北风吹得发紫。

    按下门铃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这是第一次,她身边没有陈默,苗苑蓦然间觉得心里有些没底。

    大过年的吴姐回了老家,是韦若祺亲自开的门,刚开门时看着她倒也不见惊讶,可是锐利的视线往苗苑身后一扫,顿时就变了颜色。

    “陈默呢?”韦若祺说。

    “他去值班了,他今天要值班。”苗苑见韦若祺拦在门口不动,一时错愕不知道是进是退,迟疑了三秒钟,她连忙把手里的礼物举起来,笑道:“我们今天刚回来,给你们带了点年货。”

    “刚回来,挺好啊,你让陈默把假都休在你们家了,合着我们这边就不用上门了是吧?”韦若祺说话一贯的冷冰冰夹枪带棒,就着苗苑手里看了看:“什么东西?”

    苗苑蹲在玄关处把东西掏出来给她看:“有鸡,还有鹅,鹅是自己腌的,我爸说带给你们尝尝,还有笋……”

    “什么啊?”韦若祺抬脚拨了拨:“这东西谁吃啊?还真是什么都往我家里拎。”

    苗苑垂着头,眼前刹时一片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那什么,我就过来送一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说完,话音儿还没落下,苗苑已经转身退出了门,她听到韦若祺在叫她,可是她反手关上防盗门,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苗苑一直撑到走出小区才让眼泪流下来,可是她觉得很奇怪。

    那种心里犯堵,莫名其妙的悲伤、委屈与失望的感觉陌生而熟悉,恍然间让她有一种冲动,想要告诉所有人她的遭遇,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肯定与同情,虽然她知道那是最无聊的期待。

    正月里的西安四处车水马龙,苗苑独自一人走在街头最喧闹的地方,眼角湿润。

    真奇怪,苗苑心想,我本来以为我已经不会为了这种事而难过了。

    苗苑回家挑了一只最肥的咸鸡大刀阔斧的一剁两半,用淘米水洗了又洗,加了黄酒和姜片扔到锅里煮。

    这些鸡是苗江亲自去乡下买来的,都是吃虫子长大的草鸡,新鲜肥嫩,肉质细腻,堪堪长到四斤左右的时候宰杀了用粗盐腌,腌透风干,每一只都是均匀的两斤多。煮了不多时,就有那种咸鲜的味道从厨房里飘出来,那熟悉的香味模糊了数千公里让苗苑恍然间以为自己还在家。

    苗苑坐在客厅里愣了很久,最后她擦了擦眼泪,把煮好的咸鸡剁成均匀的小块用一个保鲜盒装起来,出发去找陈默。

    是的,苗苑心想,我已经结婚啦!

    我的家不再是千里之外的江南,也不是这里那里的某一个房子,我的丈夫一丈之内的地方那才是家。

    陈默听到哨位上说嫂子来见,心里莫名的一紧,他有古怪的直觉,从苗苑兴冲冲的向他报告要给家里送年货起他就觉得不对头,而现在他很后悔,其实不应该让苗苑单独去的。

    苗苑提着一个小包袱站在哨岗门口等待,月色很淡,星光也淡,淡淡的天光下那双熟悉的眼睛温柔的看向他,嘴角扬起,笑容甜美,陈默慢慢放下了心。

    “你怎么来了?”陈默问。

    “想你了!”苗苑笑得很甜:“能进去吗?”

    “还在吃饭!”

    苗苑连忙把手里的小包袱扬一扬:“刚好啊,我给你们加个菜!”

    陈默笑得有些软,拉着苗苑的手带她进门。

    新年伊始,队长夫人莅临那是大事,嫂子莅临时还带着菜,那更是大事儿,小伙子们极为兴奋。苗苑那一盒鸡肉转眼间转遍了整个食堂,当然大部分人没分到。

    苗苑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顿时大窘,她结结巴巴的解释说:“明……明天,我让陈默再多带点儿过来。”

    真可惜啊!

    她开始懊悔起送给韦若祺一鸡一鹅外加一大包笋干,虽说鸡和鹅切出来也就够他们塞个牙缝的,可是那么多笋干泡发了,还是能让大家吃一顿的吧。

    也不知是谁领得头,小伙子们齐声高呼:谢谢嫂子!

    那山呼海啸似的一声嫂子瞬间填满了苗苑空荡荡的心,她自觉受之有愧,脸上烧得发烫。

    饭后,陈默领着苗苑参观驻地,他指着远处人间咖啡厅的窗户说我以前就在这里看你。苗苑在一瞬间有不可置信的幸福感,她站在那里看了又看,只看到最模糊最淡的一点光斑。

    “你……你能看到我?”苗苑的声音微微发抖。

    “是的,我能认出来。”

    苗苑紧紧的抓住了陈默的手,眼睛里湿乎乎的。

    今天的苗苑有些过分的沉寂,陈默能感觉出来,他一向都有超人的敏感,只是过去的很多时候,他对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深究的欲望。他们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陈默对此没有好奇心,那些正常的人烦恼他常常无法感同身受。

    可是这一次,陈默觉得他想要问清楚。

    天色已黑,陈默拉着苗苑送她去车站坐车,平时像小鸟那样总是兴致勃勃的直扑腾的小姑娘今天安安静静的走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