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十二章 虚张声势

      神童凄风苦雨,正对贪吏们敲骨吸髓,忽得就被俩太监架牢了,连拖带拽往外抬。几丈开外,十几名锦衣宫女垂眸侍立、簇陇着两女娇娥:一个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花未艳,肌肤嫩玉生香,碧玉年华十七八;另一个丱发黄衫,清眸可爱,分明豆蔻尚含香,疑似夭桃除发蕊,揣摩年纪应与他相仿,皆是青梅绿杏十三四。

  廉衡心下思忖:两娇娥不是外戚便是公主,可好端端为何要绑了他?总不至于是缺驸马!

  丱发少女杏眼圆睁,娇纵发问:“就是你这狗奴才,打了本公主的猫?”

  哦!原来阿猫仗的人势,是这金尊。廉衡忙装臀筛腿颤花鳖样,缩头缩脑讨饶道:“公主饶命,小子打猫不看狗主人,吓了您爱宠,惟望恕罪。”

  经年以后,少女才突然想明白,神童的“打猫不看狗主人”,竟是在胆大包天骂她狗。单纯的孩子反应阴暗的弧度也比较长。

  “哼,你个陋民,小琉球是你能吓唬的。”

  “旻儿,他既认了错,就放他离开。这里是前殿,女眷不宜涉足,更不宜逗留滋事。”

  叫明旻的小公主虽贵为皇脉,终不过个左家娇女,刁蛮任性时倒不乏菩萨低眉,宛转蛾眉间又总是踢天弄井,原本与廉衡是臭味相投的一花两枝,奈何终落得个“明知天意渺难测,苦投世网长相羁。”此时的她,对上彼时的廉衡只能是头不喝水牯牛,犟着下巴全然不理那长她五载的明昱公主,只大步上前细细瞧摸眼廉衡的粗衣麻服,秀鼻子里搓团棉花气,哼哼一声儿出谷黄莺鄙薄道:“看你这寒酸相,必是私混进来的野民咯。”

  廉衡:“小子并非野民,本是随爹爹进宫运送金汁的民户,不巧分心,跟丢了路,才会在这里乱闯惊了公主的犬猫,只求公主饶了小的则个。”明旻支起玉耳只作一听,也不想这巍巍前殿他一运送金汁的民户岂能蹿入溜达。连神童自己也没想过,森严大内,他是如何隐身遁形一路杀到这崇楼边上,还无侍卫阻拦的。

  道明由来,小金枝气焰自然也就日出雪消了,撅个嘴转溜下眼珠:“那好吧,小耗子你替本公主赏他个大嘴巴子,就放了他。”

  叫耗子的抡起袖子,正准备赏廉衡两耳刮子,便被匆匆赶来的太监喊了停:“使不得使不得啊,我的小主儿,这可是刚在殿前写完策卷的下凡神童,小进士爷爷呐,打不得打不得啊。”

  众人听着皆是一愣,只廉衡顿时没了脖子,生无眷恋地望向乌云遮月的小公主,待她回转神明,果然一副蛾眉倒蹙口鼻生烟的夜叉样:“好你个刁民,竟敢诓骗本公主。来人呐,给我拖下去先打他二十个板子。”

  明昱:“旻儿不得胡来”。

  明旻:“昱姐姐,他骗人,方才你也听到他说他自己是个掏金汁的,这会倒成了天上神童。我明旻最恨棍骗了,今天非把他贬成个凡人不可!”小祖宗愈说愈来气,双手叉腰宛如一颗发酵膨胀的白馒头,“刚巧本公主缺个狗奴才给琉球铲屎梳毛,黄公公,将他拖到敬事房变成和小耗子一样的,送我母妃那里给我听差。”

  廉衡一听“敬事房”,脸色骤然惨白,稳住心神赶忙向她递好话:“公主饶命,草民一时嘴欠,并非诚心欺瞒,还请……”

  明旻架起膀子就是通伶牙俐齿的指摘:“看你同我一般年纪,却谎话连篇没句真心,枉你以男儿之身读了那许多圣贤。都说文以载道,你竟还有脸去殿前笔试。本公主今日‘现身说法’,你就当小惩大诫了,活该。”

  一向自居能令顽石点头的神童横遭呛白,一时无善可述,愣头呆脑间黄公公忙替他陈情讨饶:“小主子,老奴猜他也是无心的,您借他两胆儿他也不敢欺瞒您呐,您海量,今日就先放了他。”

  “黄公公说的极是。若是陛下明天问我们要人,而公主却把他变成了和小耗子一样的,奴婢们可就难逃廷杖了。”明旻贴身宫女红苕亦跟着百般抚慰。奈何小祖宗固执起来,真成了头油盐不进的牯牛。

  “不怕。父皇向来依我,我今日只跟他讨个奴才而已,他定然不会生气。”金枝说着就令左右太监,架着廉衡往敬事房奔。

  廉衡四蹄凌空乱扑,言语卒然铿锵:“公主,小子大小也将个七品进士,见官不跪的,你这般目无法纪,岂不伤却殿前的三百举子之心?!”小祖宗岂肯理他的干篇言论,逗弄下宫女怀里的波斯猫,便翩翩飞去。廉衡色若寒灰,千死万死也没想过是这种死法!一会若去得净身房,被强扒衣物,阖家被斩都平不了他扰乱朝纲的大罪。存亡绝续的关头,他再次稳住心神,看向明昱公主不卑不亢申辩说:“容禀公主,今日贤俊登庸,本乃国朝大典,若为三百贡士闻得小子在这前殿,却被后宫女眷拖到净身房羞辱折杀,物议哗然,恐生民怨。”

  明昱自然晓得这话中利害,便温言抚慰:“小先生不必害怕。”转身便吩咐黄公公,“明旻性子你我了解,此时放了他徒惹麻烦,你先将他带下去,好生看着,我到皇后娘娘那里去求情,待旻儿气消了自然无事。”

  廉衡这才放脱口气,揩去虚汗。想自己这算什么命数,吓个猫狗都能招致“净身”,喝酒穿貂嚢真是里外发高烧,观此流年,明日也讨不了多少甜头呐!

  黄公公将他带去敬事房,倒也守在边上一直好茶好水伺候着,管不齐这神童明日头榜,哪敢怠慢。廉衡枯耗半日实在浪不起光阴,便问内监借来几本书,直看得五迷三道。转眼薄暮沉沉,殿试截止的钟声訇訇敲响,休憩在檐牙底的雨燕又作凌空翱翔。明旻哼着小曲儿踩着小雨点,未经通禀忽然造访敬事房,原本是喝了碗皇后娘娘特制绿豆汤,泄了火气儿来放人的,甫一进门入眼的却是好茶好水读孔孟的神童,气血登时上头,玉指直戳着他,牙花子上下哆嗦道:“你……你……”

  廉衡看书三到时,向来惊雷不闻,偏巧他这副灶王爷上天的神气样,愈发气的小祖宗咬牙跺脚加咯血:“黄公公,黄公公你给我出来,你给本公主出来!”老太监听喊声,滚葫芦似的从房里跌出来,瞧眼廊内正看书吃茶的进士爷,心里堪堪作苦。“黄公公,你竟敢,你竟敢联合他欺负本公主,可也要讨大板子吃?!”说时她虎起两条嫩嫩新月眉,吩咐左右太监道:“小耗子小鼯鼠,你俩给我将那小斑鳖吊起来。”

  忘情书本的小斑鳖,浑然不知间便被倒挂在一棵遒然古槐下。廉衡倒看着世间颜色,倒看着面前金枝,长叹口气,不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明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廉衡自失一笑,视死如归道:“公主可知,女子有三美,大美为心静,中美为修寂,小美为体貌,草民察您应属那第四美。”

  “什么?”

  “朝天小辣椒。”

  明旻粉颊顿然红嫣嫣,接着两眼一翻怒突突道:“将他给我挂足三天三夜,三天三夜。谁敢私放了他,我叫父皇砍了他脑袋。”

  黄公公恭送小祖宗离去后,看眼苦命的进士爷爷好不无奈道:“奴才对不住您哩,您就先这么挂着吧。”廉衡坦然无言,此时雨点子依旧将下未下,还做雨星子碎洒。待得天黑人定灯火尽灭后,竟悄声绵密淅淅沥沥泼起来。古树新叶初生,遮不住多少雨水,一夜淋雨吃冷,加之日前遭追月蹂|躏,犯病受疼是在所难免了。昏沉沉间,却还在算计着明日朝堂读卷一事。

  翌日清晨,明皇在奉天殿结束早朝后,乘辇携众臣往谨身殿来。

  唐敬德乃两班之外的皇亲国戚,素日不参朝。是此选贤大日,明皇下令文武百官、元勋外戚皆俱公服列队谨身殿,才得以见这终日逛逛游游的富贵闲人正经严肃一刻钟。游神踏入谨身殿,环视词目也未在贡士堆里找到神童影踪,蓦地拉住正往大殿里跨足的明胤,百思莫解问他句:“瞧见那小子没?”

  明胤自然也发现了贡士列队里不见了小鬼,又瞧敖顷和周远图四目惶惶不住张望样,便断定小鬼今日必生事端,可惜他依旧雾里看花尚未猜透,只能凉凉打发句:“我非渔父,安之鱼踪。”

  唐敬德臊了一鼻子灰,挑他一眼,太子见状宽笑宴宴接句茬:“昨日明胤说,也许大有文章,如今看来,当是怯场逃了。”原是昨日水亭内,唐敬德被邝玉反问无语后,太子追问明胤作何想法,明胤静默半晌,末了才风轻云淡凉凉句:若非草包怯场,明日必有文章。

  唐敬德闻言“呃”了声,横挑鼻子竖挑眼,于大殿里骂咧咧道:“这不丢我唐家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