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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1 章 Chapter 120

    Chapter120

    圣诞节后的对角巷清晨相当冷清,虽然每家店面都装饰一新,但几乎都门窗禁闭,挂着“休假歇业”的牌子。街面也完全不如以往那样干净,随处可见一些垃圾——苹果核、糖纸、零食包装袋,酒瓶,钳锅甚至折断的扫把。平时总在开学前夕挤满人的街道现在只偶尔能见到一两个或行色匆匆或睡眼惺忪、满脸浮肿的巫师踉踉跄跄从酒吧里走出来。

    面对这种情况,帕萨莉本该紧张并提高警惕——根据以前妈妈的提醒,眼下的一切无不暗示着抢劫和被人找茬的可能性。但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看着哈气迅速消融在空气里,她丝毫不觉得害怕,因为所有注意力都被刚才的情景所占据。她忍不住反复咀嚼自己反驳艾弗里夫妇的每一句话并为之感到骄傲和解气。

    当然,她也清楚,再有一会,等这股斗志和力量褪去,自己就又会开始担心刚才那番出言不逊可能造成的后果并绞尽脑汁想补救措施。可当下精神亢奋,身体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冷,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可以以一敌三来一场决斗,因此完全不想扫兴地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更重要的是,她要回家过圣诞节了。谁也不能影响这种好心情,当然也无法吓住她。

    这样一来,当一个醉醺醺的男巫迈着略蹒跚的步子从相反方向慢慢靠近时,帕萨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在她眼里,宿醉的人跟她一样,只想快点回家,所以完全没料到这个家伙在眯起眼、将视线聚焦在她脸上几秒后,突然偏离了最初的行进路线,往她所在的方向扑过来。

    但只愣了一秒,她就感到一股冷静且尖锐的戾气冲了上来,是刚才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斗志——刷地拔/出了魔杖,大声训斥:“滚远点,醉鬼!”

    醉汉险些被她的杖尖捅到眼睛,赶紧刹住脚步并往后退,但由于酒精多少剥夺了人的部分平衡力,他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帕萨莉也眯起了眼睛,手里的魔杖指着对方,一动不动,脑子转得飞快——她有未成年巫师保护法,还身处魔法商业街,倘若眼前这个人敢轻举妄动,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感觉刚才面对艾弗里夫妇尚未用尽的攻击性在体内迅速流窜着,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对方做点什么,好让她有借口动手——

    然而,下一刻,她的希冀破灭了——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了身后——是汤姆。

    他没说话,而是戒备地对着醉汉——帕萨莉的视线约过他的肩膀,看到对方混沌且愤怒的表情一顿,清醒了不少。掂量般地上下看了他几眼后,醉鬼悻悻离开了。

    显然,汤姆的表情足够凶狠,对方一下就明白他绝不好惹。

    “你该等在壁炉门口。”等醉汉彻底走远,汤姆转身低头看向她说,随即有些不高兴地扫了眼四周,“这种情况没必要非得墨守成规地去约好的地方等。”

    “这可是在对角巷,他不敢怎么样,我有《未成年巫师保护法》,也已经准备好了魔杖。”帕萨莉抿嘴笑了一下,压根没计较,只想快点去晨曦小屋,“好了,别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汤姆不太高兴,似乎还想教训她,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帕萨莉看着他傻笑起来,因为注意到他居然换上了新长袍。

    他们一直走到了对角巷边缘。汤姆从长袍口袋里拿了那本熟悉的笔记本,帕萨莉才回过神来——他们有门钥匙,只需要避开别人的视线就能很方便地回到晨曦小屋,根本没必要再坐骑士公交了。

    意识到这点,她松了口气,庆幸不用再经历一遍噩梦般的旅程。

    拉着彼此,他们将手按在特定的页码和词汇上,顿时,肚脐像被勾住,双脚脱离地面,周围的一切开始迅速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渐渐慢下来,越来越慢,最后摔坐在一片冰冷的田野里。

    下一秒,凛冽的寒风向席卷而来。

    这毕竟是十二月下旬的乡间,原本覆盖着植物的野地此时变得枯黄,不少上头凝结着冰凌和白霜,土地也给冻得硬邦邦。空气冷得刺骨,风吹得帕萨莉几乎睁不开眼。

    但眯着眼睛向前看去,她只觉得想欢畅地大笑。每一口空气都呛得人直咳嗽——除了寒冷,潮湿,泥土和腐坏植物的气味外并无其他,可这是她呼吸过的最美妙的气息之一。

    她忍不住拉住了汤姆小跑了起来,边跑边半真半假地抱怨“天哪,这也太冷了”——当然,主要是借这个理由越跑越快,直至能看到那座熟悉的农舍。

    不得不说,这里跟之前大不相同了。显然,她离开后,汤姆又把房子外都打理了一遍——房顶修缮过了,花园的篱笆换了新的,院里一些难看的杂草被拔掉了,只留下了美观的,房子墙壁和台阶上的霉迹和青苔也都清理干净了。

    室内也有很明显的不同。与上次离开时的空空荡荡相比,多了一丝人气,甚至显出几分温馨的味道——进门处有个伞架,之前新添置的两把扶手椅摆在一楼客厅的壁炉前。此外,还有一些她没见过的东西:壁炉前的茶几,离扶手椅不远的大长桌,桌边的星象仪和壁炉墙上的挂钟。这些显然是汤姆后来购置的。客厅另一头的厨房和餐厅看上去也十分整齐干净——锅具吊在墙面的挂钩上,透过磨砂玻璃柜门依稀看得见餐盘也妥帖地叠了起来。

    房间里很温暖,壁炉燃烧着,不时发出毕波声,帕萨莉嗅着烧烤木头的焦味和汤姆久待留下的气味,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魔药课上的迷情剂,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好在不知所措之际,汤姆让她把大衣脱下来并换上室内鞋,才打断了她的思绪和尴尬。

    她这才留意到玄关的鞋柜里放着两双崭新的女士室内鞋,一双是浅蓝色的,一双则是深蓝色的。

    “谢谢你,汤姆,”她内心不由自主涌出了一股暖流,低声对正俯身换鞋的汤姆说,没想到他竟然为妈妈也准备了拖鞋。

    汤姆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直起腰帮她脱下了大衣,随即把两个人的外袍都挂到了进门处的衣钩上——此时她才发现,衣钩也换了新的。

    “如果不累的话,你可以去二楼看看,”汤姆说,撇了下嘴,扭头避开了她的笑脸——帕萨莉知道他感到不自在了,于是忍不住嘴咧得更大了。

    二楼除了两个盥洗室外,一共有四个房间,分别是妈妈和她的房间,游戏室和书房。上次她和汤姆来时,把不能用的床和柜子都丢了出去,仅买了两张床铺和一些基本日用品。因此这次回来,她以为只会看到最简单的陈设,汤姆那颇显乏味的生活风格,而自己能自在地在客厅坐一会,再跟汤姆去附近田野里走走就已经十分满足了。但一切都远超预期。

    所有的卧室——包括她和妈妈的,都重新添置了新的床和衣柜,还装上了新窗帘,铺上了新被褥。此外,地板和书桌都一尘不染。

    就好像她们马上要回来住下。

    帕萨莉说不出话来,视线迅速模糊,眼眶又热又痛,竭尽全力才没有转身给汤姆一个拥抱。她悄悄深吸了口气,舒缓了一下情绪,才努力用自然的口吻说:“但我建议你住到我以前的卧室,那里有阳光。你该多晒太阳。这里的冬天太冷了。”

    汤姆占据了她以前的游戏室——那里的阳光也不错,可总不如卧室舒服——由于靠西北一侧的墙壁有一大部分没有建筑物遮挡,因此冬季往往比其他房间要冷得多。

    “游戏室没什么不好,”他马上说,接着又补充:“等毕业我会把它恢复原样,不会……”

    “那个房间就是你的了,”帕萨莉赶忙打断,抬眼直直望向他,有些着急地强调:“你永远可以在这里待着,只要你想。或者你不喜欢那个房间,我们完全可以再多添几个房间。”

    “……别说傻话。”汤姆顿了一下,随即迅速转移视线和话题,“你饿了吗?”

    “我说的是真的。”帕萨莉更着急了,无视了他的回避,郑重地解释道——这话她早就想好好告诉他了,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以后你不一定非得天天住在这里,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但里永远有你的房间,你永远可以回来。”

    静默。

    汤姆的眼睛始终看着窗外,好久没说话。

    一时间,他们都只能听到隐约从屋外传来的呼呼声,那是冬风扫过田野的声音。

    帕萨莉看着他,想起上次向他发出邀请时,他也是这样,长久地沉默着。不过,与那时不同的是,此刻她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无惧任何否定与拒绝,好像变成了一块任凭风浪暴雨冲刷的礁岩。这种奇妙的感觉在静默中悄悄顺着胸口游走到了四肢百骸,让她充满力量。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发觉,自己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答案不再重要了。

    而几乎同时,汤姆开口了——像是终于想到该如何回应——干巴巴地附和了她刚才的话:“随你,我都可以。”

    他消极地半垂着眼帘,但帕萨莉听懂了——也感受到了:他接受了。

    这回真正接受了她的邀请。

    于是她抿嘴笑了,与此同时含在眼眶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从没哪一刻觉得这么踏实、轻松又对未来充满期待,以至于脱口而出的话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我们可以扩展几个房间,放书,或者做实验,接待客人什么的……或者,你客人肯定比我多,或许你还想让他们留宿,所以还得有客房……”

    “畅想未来先适可而止吧,理想主义者,”汤姆撇了下嘴说,眼睛重又抬起,落在她脸上,继而扫视了一下她全身,打断她的话,“你现在更需要热茶,我可不想到时候你把我的感冒药存货用光。”

    帕萨莉忍不住笑了出来,又擦了擦眼睛,接着欢快地顺势问:“有饼干吗?”

    汤姆瞥了她一眼,僵在原地几秒后,发出了一声轻嘲作为回答:“看来你妈妈确实把你照顾得很好。”说着,向楼下走去。

    帕萨莉压根没理会他的嘲讽,只管跟在后面走到厨房,看着他从食品柜拿出了两种饼干和乳酪,划着火柴点燃炉子,拧开龙头给铜壶灌水,再把壶放在火上,接着又从碗橱拿出盘子,刀子,切奶酪并摆好饼干。而尽管没有系围裙,只是穿着毛衣和长裤,汤姆有条不紊的操作却让她想到了以前妈妈在厨房忙碌的样子。紧接着,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划过脑海——或许如果他愿意,他能成为一个不错的伴侣。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赶紧掐断思绪,上前帮忙——拿茶具,茶叶和牛奶。但问题是,上次很多旧东西丢掉了,而且过了很多年,她也不记得这些东西原先放在哪里。

    “茶叶在食品橱上数第四排,茶具在顶柜里,我想你够不到。”他适时地说,然后望向她,眼里透出取笑。

    帕萨莉瞪了他一眼,踮起脚,打开顶柜的柜门,摸到了茶壶,把它拿了下来,继而对着汤姆抬了一下下巴。

    “好吧,茶杯呢?”他似乎觉得很有趣似的,耸了下肩,腿侧靠在料理台边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挑衅又幸灾乐祸地翘了起来。

    帕萨莉挑了下眉毛,转身去了客厅——如果她没记错,靠近后院的门边有个杂物间,那里有水桶,只需要把它倒扣着就能当垫脚石。

    然而等她找到水桶,回到厨房时,汤姆已经在往茶杯里注入热水了,听见她的动静,头也没回,而是凉凉地轻声说:“你可真不服输,帕萨莉。但凡你张张口,事情轻而易举就解决了,不是吗?”说着,他回过神来,脸上挂着恶作剧般的笑意。

    帕萨莉红了脸,有些恼火,可也并没有真生气——不过还是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脾气,把水桶“哐”地一声放到了地上,继而上前端起饼干和奶酪盘子,转身出了厨房,穿过过道,向壁炉走去。

    汤姆抿了下嘴,压下笑意,找出托盘,把茶摆上去,端着跟了上来。

    但在落座后不久,气氛就变得古怪起来。本来,她理直气壮地拿了一块饼干,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开始边吃边看着汤姆,等他开口,但汤姆没动——准确地说,他眼睛下垂,看着自己的膝盖,搭在扶手上的手无意识地扣着椅子的包面,既没吃东西也没倒茶。

    帕萨莉吃完了两块饼干,喝完了茶杯里的茶,才反应过来此时的他们好像教授和被叫来训话的学生——只不过她自觉根本没有质问的意思,但显然汤姆的感觉完全相反。

    她有点恼火,还有些尴尬。这个时候好像应该说点什么打破僵局,可好像又错过了最佳时期。她又拿了一块饼干,然而下一秒更不自在了——由于用力过猛——肯定是用力过猛的问题,而不是她吃得太多,那一沓放倒、一个压着一个呈扇形排列摆放的饼干队伍遭到破坏,中间出现了巨大断层,以至于紧靠饼干的不规则奶酪块失去了支撑,歪斜了过来。

    出于本能,她伸手去扶,可半途中想起来不能直接上手,于是只好又把手收回来。

    可这不算完。更让人难为情的是,无意中一抬眼,她发现汤姆正捕捉到了这一幕,嘴角幸灾乐祸地翘了起来——当然,碰到她的目光后,他又赶紧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把笑容压了下去。

    帕萨感觉脸颊和耳朵烧了起来,只能强装镇定地把目光移到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上。

    这下,她也不再碰茶几上的东西了。

    可尴尬的感觉并没有在他们傻坐着一动没动的一分钟里得到缓解——相反,最终汤姆抬眼瞥了她一下,犹豫了一秒后,探身给他们分别倒了一杯茶并把盛着弄乱的饼干和奶酪的盘子往她跟前推过去了一点。与此同时,帕萨莉用余光看到,他又压了下嘴角,不用想也知道,又在笑话她了。

    但这都还不算最糟的。最让她坐立不安的是,他这个举动中流露出了一种令人熟悉的亲近,让气氛一下子变了,变得比尴尬还糟糕。原本被壁炉烘得暖洋洋的四周忽然有点太热了,她后脖颈和耳朵都开始发烫,手心也开始冒汗。

    她莫名想到了巴黎之行那次,他们跳的那支糟糕的舞——笨拙地转圈时,他看着她的目光也是这样让人坐立不安。不过,也还是有所不同的——她没法否认,汤姆的目光让她忍不住觉得心里某块地方开始冒出了一个个欢欣的泡泡,就像被煮开的糖浆。

    “你花了多久把这些弄好的?”不想继续受制于这种气氛——也不想让自己滑到不该滑去的地方,帕萨莉主动打破了沉默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十天左右,”汤姆回答,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回避和抗拒,收敛了目光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