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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回到家,路寒看完几十份小作业,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没办法,周末两天要陪爸妈去邻市看一个展览,周一一大早又要上课,早点批完少一件事悬在心上。

    不出所料,大部分同学以敷衍了事的姿态交了作业,有的不用查都知道是从网上直接扒过来的,那个句式和用词,太熟悉了,某百科上的。认真写的也有几份,严忆竹的就在其中,她关于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介绍,还是挺令人印象深刻的。

    路寒捏捏眉头,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还没回karen,略思考了一下,打字:“以前的房子卖掉了,我现在跟爸妈一起住,不是很方便。不好意思。”

    她这话半真半假:以前和karen一起住的那套一居室小房子确实卖掉了,她也确实住在父母家,但其实她新买了一套小三居,就在大学城附近,暑假前就装修完了,还在散味。她不太想跟karen再有什么关联,干脆说得绝情一点。

    karen飞快地回消息:“没事,打扰了。”

    路寒没有再回,退回消息列表,karen下面就是严忆竹,她想了想,点进了“忆竹”的朋友圈。半年可见,发得还挺勤,基本上两三天就一条,没有自拍,分享了不少音乐,还有些随手拍的日常,天空、影子、路边的小朋友、校园里的小猫,一条条,像是生活里冒出来得小蘑菇,可爱得很。路寒一条条看过去,像检阅珍宝,心里也好像长出一丛丛绒毛,有手指拂过,轻轻的,痒痒的。

    小朋友还是发了自己照片的,几个月前的一张,她穿着一条淡灰色工装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手挽一位中年女子的手臂,头发要比现在更长一些,脸颊红润,略拘谨,配文“生日快乐”。看着像是母女俩,但两人姿势神态又有点生硬。

    路寒滑了过去,底下就没有照片了,她意犹未尽,又滑上去,点开图片,放大,“咔嚓”。截了一张只有严忆竹的图片。

    你这是在干嘛?她呆坐在那里问自己,感觉像个偷窥狂,点开手机相册,删掉了。

    周六上午十一点,严忆竹坐上了去妈妈家的出租车,而路寒打着哈欠开车带着父母去了隔壁的s市。

    上大学一年多以来,严忆竹见妈妈的次数比过去十年都要多。刚开始还扭捏紧张,心里抵触,现在倒是能平常心相待了。

    爸妈离婚应该已经13年多了吧?她在出租车后座无目的地算着。十多年前,妈妈范爱萍主动提的离婚,没有和爸爸争抢她,只是说会给生活费,会定期来看她。离婚后,她飞快地就嫁给了刘锦华,并跟着他到了金陵。

    这13年里,严忆竹和妈妈联系很少,每年也就春节的时候见一面。除了见面少,妈妈对她不可谓不好,生活费定期会打到爸爸卡上,等她满了16周岁,就直接打给了她;生日、各种节日,严忆竹也都能收到妈妈的礼物,平时还总有衣服寄过来。但距离是明摆着的,她们很难像寻常母女那样亲近,不会亲热地挽手逛街,也不会讲悄悄话,每年一两次的见面里,两个人都客客气气的,像两个远房亲戚。

    严忆竹到金陵上大学后,两人走动多了,关系倒是有所改善。范爱萍经常叫严忆竹去家里吃饭,或者带她去逛街,这些年错过太多,她总想多弥补些。她再婚后,又生下女儿幽幽,才11岁,她也想让姐妹俩多亲近,以后能互相照应照应。

    严忆竹以前也对母亲有过一些怨念,但那个阶段很快就过去了。到金陵念书后,她没觉得会因此改善母女关系,毕竟金陵那么大,她住在校园里,只要不想见面就见不着。当然,只要想见,就总能见到。

    范爱萍对她的热情完全超出了她此前的预期,大一军训还没结束,范爱萍就来学校看了她四次,每次都提着大包小包,从生活用品,到解暑的汤,甚至连防晒都备了3支;第一次要到了各种尺码后,后面三次都带着衣服、鞋子来的。

    人确实都是在这种走动中熟悉、亲近起来的。

    严忆竹从范爱萍的衣着穿戴、代步车上判断她如今大概经济上非常宽裕,也知道她想努力弥补早年的缺失。严忆竹虽然并不觉得她有弥补的必要,在物质上和情感上也没有太多需求,但还是尽力配合她。到底是亲生的母女,并不存在根本的隔阂,相处起来,总体算轻松的。这一年多下来,严忆竹觉得跟范爱萍在一起,比后妈杨岚更轻松、亲密些。

    父亲严清再娶前,问过严忆竹的意见,她没说什么。在范爱萍再婚半年后,严清和杨岚也领了证。杨岚也是二婚,但没有孩子,据说离婚就是因为她生不了孩子。结婚前,她还问严清在不在意,严清已经有了严忆竹,加上收入本来也不算高,生不了就生不了吧。没想到,前一段婚姻里“生不了孩子”的杨岚,再婚后飞快就怀了孕,顺顺利利生下个男孩。

    也是从这个弟弟出生开始,严忆竹在家里的处境微妙了起来。当然没有发生后妈虐待、亲爹偏心的狗血故事,但是每当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严忆竹总觉得自己是那一家三口之外的外人。早在儿子出生前,严清就已经意识到要照顾女儿的情绪,可能出于补偿心理,那段时间他一有空就陪严忆竹,送她上学,接她放学,买新衣服,买好吃的,但这种笨拙的补偿反而加深了严忆竹的不安。儿子出生后,严清的精力也被分走一大半,加上本身就是为生活工作所累的普通人,不可避免地,会忽视了严忆竹。

    严忆竹很早就学会处理自己的情绪,十来岁的小孩子,当然还不够成熟,也容易生出极端的想法,但她早早练就了自我消化的本领。她不撒娇,也很少生气,总是一副温吞的样子,不太爱说话,和严清、杨岚的交流都不多。而严清、杨岚经过小儿子初出生那几年的鸡飞狗跳后,终于能够喘口气,才忽然发现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儿已经长成少女模样了,也变得更加沉默,有时候觉得她像一面墙。倒是姐弟俩偶尔打打闹闹,算是亲近的。

    严忆竹来金陵上学,严清也松口气,算是把女儿半交给范爱萍了。

    范爱萍当然求之不得。

    这会儿严忆竹刚发消息说上车,她已经开始收拾穿衣穿鞋,去小区门口迎接了。

    严忆竹一下车就看到她撑阳伞等着,走上去打了招呼,说:“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下次别到小区门口接了。”

    “反正菜都准备好了,我也没什么事。”

    “幽幽呢?”

    “去上足球课了。”

    “足球?”严忆竹看看大太阳,“这个天怎么踢球啊?”

    “室内,练练基本功。她开学加入了学校的女足,基本功不行,只能替补,这不,磨着老师给她周末开小灶。”

    “那还回来吃饭吗?”

    “回,一会儿你叔叔办完事顺路接她。”

    一把遮阳伞,范爱萍让个子更高的女儿撑着,自己悄摸摸勾上了她的手臂。以前严忆竹都不动声色地挣开,这次没有,范爱萍心里很满足,又觉得自己这试探和沾沾自喜的样子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有点不好意思。

    两人进了屋,立马在空调送出的凉风中身心畅快起来。范爱萍端来了西瓜,装作不经意地问:“周末让你过来,不会打乱你的计划吧?”

    严忆竹一副疑惑的表情:“周末没课,我一般也没什么事。”

    “没有,咳,咳,约会什么的?”

    “没有啊,我单身,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都大二了,也没遇到合适的男孩子吗?”范爱萍支支吾吾的,马上又解释,“我不是催你,就是觉得年纪轻轻,不谈恋爱可惜了。”

    严忆竹更疑惑了,平时看电视看书,里面的父母话术不是这样的啊。“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想了想,又开口,“而且,我不喜欢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