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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本是同林

    钟奕可谓是赤条条来到这世间,而且还多年来一直秉承着这个传统,同乡同学皆是趁早转变了志向,老早便抛下了金榜题名的愿望,哪怕是当个贩夫走卒,这么多年也衣锦还乡了,偏生是他一穷二白的从一而终,死活不肯放弃考取功名的这条道路。

    给人题字作画赚到的银两实在微薄,他纵然心中千千万万个不甘愿,可还是免不得时不时的要靠孙江怜接济。

    他又岂会不明白孙老爷对女儿的用心良苦?又岂会不自卑于自己的落魄潦倒?

    夜色已深,小村之中一户人家依旧亮着星星点点的烛火,好似专门为人而留。

    门口的大黄狗敏锐的发现了黑暗中的人影,冲着那来路不明之人汪汪乱吠了几声以作警示,很快的便认出了那长身玉立的小书生,摇头晃尾巴颇为欢快的凑过去。

    他来到京城之后,便一直暂住在家徒四壁的范家。

    范家老伯和十五岁的放牛孙子相依为命,钟奕当日路经此地,本想着暂时落脚,可老人家颤颤巍巍的将锅盖一掀开,才对人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老伯心中很是愧疚,又心地善良,说是不嫌弃便暂住此处,于是钟奕那些勉勉强强赚来的钱,便强行塞给范老伯作为补贴了。

    这家中没有一个女子,分明是夜色已深,老伯还坐在灯火之下对着一件破旧袍子缝缝补补,晚间目光更加模糊,眯起眼睛看向了门口,“钟奕今日回来的这么晚?”

    “范伯……”他心神不宁的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才道,“在下或许要暂时离开京城了。”

    范老伯怔忡了许久,手中的破袍子都掉了下来,钟奕轻叹一声,走上前去替人捡了起来,粗糙的阵脚在他一双修长的手指下很快整洁了起来。

    他垂眸道:“读书……或许真的不适合我,寒窗苦读数载,最后穷酸潦倒,我无颜面对家乡父老。”

    “可……”范老伯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可你分明那般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为何忽然放弃?还有,你不是和孙小姐已经互相许配终生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奕苦笑了一声,劣质的针硬生生将指腹戳了个血洞来,他浑不知痛似的,只道:“或许同乡们说的都是对的,我一味苦读,何时才能出人头地?登上天子堂,不知是天下多少寒士梦寐以求之事,我天资平平,一味的直撞南墙,不知回转,到最后……”

    话到此处,他似是再说不下去了一般,神情恍惚了几分,下定了很大勇气才道:“我不想这般下去了,所以我要离开了。”

    范老伯毕竟年纪大了,又是个耕田种地辛苦半生的大老粗,也不懂他那些酸酸涩涩的词儿,想要劝阻却也张口无言,许久才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范伯,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和孙小姐终成眷属,但是不能门当户对,或许是这世间最为痛苦之事了……”顿了顿,他蹙眉道,“分明我七尺男儿,时不时的还要依靠一介弱女子来庇护我、接济我,枉费我多年来读得那些圣人之言。”

    孙叔启家大业大,又心高气傲,半生以来在生意场上简直是所向披靡,这么多年除了一个路大有,便无人能与之抗衡。

    范老伯自然知道这位中年之时便家财万贯的老爷,他道:“是不是孙老爷又难为你了?”

    钟奕摇头道:“不是,是我一直以来不自量力,如今我要回到我本该生活的地方去了,还请老伯多加保重。”

    他包裹里总共就那么点身家,里面一多半装着的都是四书五经,范老伯的劝阻无济于事,他很快背上行囊,道了声珍重万千便在黑夜之中离去了。

    临别之际,还留下了一句话,说是:“我与孙小姐缘分到此为止了。”

    范老伯见他去意已决,站在大门口踟蹰了许久,方才仰天长叹,憋出来一句:“造化弄人。”

    门口的大黄狗跟了钟奕老远,死乞白赖的扯了他衣角许久,那人也不肯跟自己回去,它悻悻的摇着尾巴回去了。

    范老伯回到小屋中,见油灯之下的衣服已经整齐叠好,便身手拿了起来,却瞬间摸到了一个小小的钱袋,沉甸甸的估摸着是那穷书生所有的依据,他惊诧的瞪大了眼,良久道:“这傻孩子……”

    转瞬之间,一个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孙老爷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原本还能爬起来照常吃饭走动,这几天以来,随着年关将至,他竟是卧床不起,精神头儿日渐低迷,每每咳血,还偷偷的将帕子扔了。

    饶是如此,也没能逃过孙江怜的眼睛。

    愁得这位被人谣传不近人情的孙小姐以泪洗面,一个人面对如狼似虎、野心勃勃的妾室们,强撑着孙家的运转。

    路遥赶来探望之时,见神情憔悴的孙江怜正在对着下人发飙。

    面前的几个家丁并排跪在地上,纷纷低头认错,一声也不敢吭。

    “已经去了一个月了,来来回回派去了好几拨人接应,花了多少钱在你们身上?”她急促的喘了一口气,道,“我看你们是光长肥肉,不长脑子,耗时耗力的旷日弥久,竟是连个燕回草的影子都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