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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山雨

    我日日在榻上养着伤,极为清闲。不过按着贤首大师的嘱咐静心读《法华玄义》,收到五兄的家书时回上一封。那时我在胡玉楼倚窗看见的娘子是吴郡陆氏,如今已由陛下赐婚,待开春之后再行礼完婚。

    刘妃携着王孺人来探望过我,我旁敲侧击地问过小芳媚在长安学骑马的事,想知道平简是否一切安好。王孺人只叹自己的妹妹太过贪玩,诸事皆不上心,我想起那日在豫王府撞见她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声来。王氏姐妹的性子相差极大,阿姊寡言,妹妹却这样活泼顽皮。

    腿伤养了不足一月,我下地已经无碍了。阿姊虽仍不见我,却仍叫身边的侍女来看我,三两日便来一次。只是我如今不知如何面对阿姊,腿伤反倒让我有了好借口。

    辰时刚过,豫王便踏雪归来。我回头笑看了看眉眼温润的他,又低头摆弄着半热的酪浆:“酪浆煎着本就味酸,这次放了冬柰更是难以下咽,连从敏那么嗜酸的人都吃不下了。”

    身旁的他低下身子,声音微微颤抖:“可加了糖霜?”

    “加了反倒既酸涩又甜腻,”我说着便夹了一块糖霜放进碗里,转身递给他,“喏”。

    他就着我的手尝了一口,眼中神情难辨,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还夹着屋外飞雪的冷意,覆在我的手上微微发颤:“贤首国师明日便回长安了,我已问过国师,你可以跟着一同回去,在府里好生养伤。你若觉得无趣,便让从敏陪着你一起。”

    他这一席话听得我甚是费解:“众人都在洛阳,我回长安做什么?况且我的伤已差不多全好了。”

    他低头轻声叹了口气,眉间的剑纹蹙得厉害了些:“长安的府里有良药,你若不早些回去,怕是要一辈子落下疤了。”

    我心中掂量几分,仍是不解:“派人去取,不行么?”

    “团儿,”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眼眸里竟有几分恳求,“回长安吧,就当是为父亲祈福。”

    我心里一沉,反手拽住他:“出什么事了?是我阿姊,还是陛下?”

    他苦笑着看向我,眼里噙着一壶秋水:“团儿,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我……我也许可以护你周全。陛下今日下诏,要封你父亲韦玄贞为门下侍中,裴相与众臣力谏,陛下扬言欲以天下相赠。”

    “太后她……”我急忙问道。

    “母亲那里还未有消息,但我怕……不会太久了。”

    我回想起一个月前在阿姊那里发生的一切,心里满是自责:“如果我不曾阻拦陛下削爵唐昌郡王、加封我侧妃之位,是不是就不会逼得他非要封阿耶为相?”

    他苦笑了一瞬,摇了摇头:“以陛下的性子,这不过是迟一日早一日的事罢了。朝中无人可用,皆是太后亲信,他只能想到用韦家的人了。只不过,这一天来得确实比我想的要早。”

    我心中极是忐忑,想起废太子的事,拽着他的衣袖:“依你来看,太后会怎么处置陛下和阿姊还有阿耶?总不会……圈禁皇帝吧?”

    “我不知道,”他嘴角微微颤抖,轻轻摇着头,“母亲要做到哪一步,我不敢想,我也毫无办法。我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先送你回长安,让你远离这些朝堂纷争。”

    我抬头正对着他的眼眸,不觉咬住了嘴唇,坚定地摇头。

    “你留下什么也做不了!”他猛然间握紧了我的手,疼痛从指间袭来,他眉间的剑纹隐隐颤抖,“你若留下,只会让自己任人宰割。保全自己才能以图将来,明白吗?”

    “我明白,我怎么能不明白?”我含着眼泪问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是调露二年废太子之时,凡与他有瓜葛的,谁又能逃脱?我是皇后的妹妹,若是阿姊有事,太后又怎允许我在长安逍遥?这时候最是艰难,我理应陪着阿姊一起受着。我是韦家的女儿,纵然阿耶不疼我,可我多年衣食无忧,也全因这韦家的身份,此刻抛却父兄姐妹,纵是人心凉薄也不至此!”

    说罢便起身向外奔去。

    我没有回头,任他的呼喊被风雪吹得七零八落。屋外细密的雪花迎着冷风,吹打在我的脸颊,又沿着衣袖钻进臂弯。洛阳的风不似长安的凛冽,此时却也如刀似剑。我的双臂和脸颊刚开始只是疼痛,慢慢地变成了如虫蚁啃噬般的酥麻。但是我顾不得了,阿姊未卜的命运连结着我与她的罅隙,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力一试,让阿姊放下心结。

    清宁宫外的内侍拦住了我的去路,我着单衣跪在殿外,大声呼喊:“豫王孺人韦氏,求见皇后殿下!”

    一遍,两遍,十遍。没有人回应我。

    膝盖渐渐发冷、发痛,一袭暖意自身后裹挟,我回头看到神情焦急的玉娘。

    “娘子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腿伤刚好,又要落下风寒。”

    我冲她勉力一笑,伏下身子:“团儿求见阿姊!”

    话未落音,一个身影已到我的面前,我抬眼看到了深蓝色的翘头靴。

    陛下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扶起:“就这么跑过来,若是着凉,又让你阿姊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