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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7 章 167:火树银花竞风流

    众人见礼叙语一阵,便出了帷障到灯树下踏歌。

    男女两队,相向而立,每队手拉手,称为连袂踏歌。

    裴融之先拉了萧琰的手,让她站在西端之首,右手扯住想溜过去的独孤绍,眼皮子冷冷的撩起,“绍述往哪去?”

    独孤绍哈哈一笑,见溜不到萧琰那边去暗道可惜,却是不想跟裴二郎这冰山脸挨一块,便扯了元雍过来,隔在他与裴融之之间,右手又拉了韦应己,亲热笑道:“仲端兄,咱们多亲近亲近。”俊目流波向对面的妹妹飞个眼色:瞧,哥哥为了帮你勾搭韦二郎,多下力呀。

    独孤绯回她哥一个甜美笑容,左手拉了李群玉,清甜软糯的声音道:“二……县主姊姊,咱们一起吧。”唉,都不能叫二嫂了,好不习惯。

    李群玉低磁嗓音一笑,“我可不想跟你二哥对踏。都看腻了,换个新鲜人。”说着将李英蓁拉过来,和她交换了位置,自个站到了元雍的对面。

    李英蓁朝独孤绍挑了下眉毛,英气张扬又有些森森,很不怀好意的样子。

    独孤绍顿时忧郁了,他可不可以换个位置?就算对着一脸慈悲的郑宜嘉也行呀,尽管他对这类女郎有些发怵,但总比对着定襄县主好吧?没准踏歌时会绊他一脚。

    但队伍已经列好,他没法换了。

    他的右手边是韦应己,韦应己的右手边是孙楫,也是男队的东首。独孤绍的对面是郑宜嘉,郑宜嘉的右边是新安县主李梓岚。因为女队多一人,李梓岚对应的是空位。不过连袂踏歌不需要对应那么严整,主要是踏歌的进退整齐和节奏。

    一道清越的笛音响起。

    李翊浵斜倚在帷障内的壶门榻上,横笛而吹,神容潇洒随意,笛音行云流水。

    两队男女手牵手,拧腰倾胯,踏地为节。先是男退、女进。再是男进、女退。均三步踏地,循环往复。

    慕容湄领唱:“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众人跟:“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女郎笑谑唱出“郎无情呀,侬多情”,眼神调谑脸上溢笑飞过去。

    笛声忽地一变,转了调子。

    慕容湄听了过调,起歌:“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众人一听笑,跟:“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还未踏歌唱完,笛声调子又一变,带了三分疏狂,三分轻快,又有三分狷介,一分幽怨。

    慕容湄眼角飞笑,容颜绝艳如火,明快热烈的声音带了两分调谑,唱:“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

    众人一听这首,哈哈大笑。

    男郎一脸幽怨跟:“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向女郎飞睇出眼神:侬好无情呀好无情。

    众女哈哈,接过去:“天涯娟娟嫦娥月,翠眉蝉鬓生别离。心断绝,几千里,梦中醉卧巫山云。美人不见愁人心。”

    又是情歌。

    上元灯节踏歌,就是要踏情歌,才有眉来眼去的味道。

    虽然眉来眼去的人未必真个有情意,但这种欢快洒脱又带着几分暧昧的情调正是众多青年男女喜欢的,也是上元夜踏歌久盛不衰、让人沉迷的原因之一。

    他们这群男女都是容貌英俊绝美,风姿气质又都卓异,十分惹人注目,踏歌起来更吸引人眼目,歌唱得好,舞踏得好,那笛音也是一绝,仿佛是众乐杂沓中的一道清流,无论什么音都压不下它。原先踏歌的两群人不由停下来,循声转到灯树这边,看得入迷,渐渐围在他们圈子外跟着唱和踏起来。

    气氛更加热烈了。

    连续六曲踏歌下来,众人都跳得汗微微了。

    笛声一停,中场歇息。

    围着踏歌的两群人都知情识趣的退回原地。这边的郎君娘子一看就是高门显第的,他们踏歌时可以凑一堆,踏歌后再凑过去就是无自知之明了。

    仆从端上茶盏。

    众人笑着喝完一盏茶,意犹未尽,继续踏歌。

    这回不再手牵手连袂踏歌了,而是男女两两成双,各组对踏歌。

    但萧琰这会是“郎君”,他们这行人也就是六男七女,女郎多出了一个。

    李梓岚便笑说:“我来吹笙,给笛音伴奏吧。”

    郑宜嘉看了一眼孙楫。

    之前的踏歌她就看出来了,这位孙三郎约摸对新安县主有些意思。

    她露出微微笑意,柔和声音道:“县主还是让我先歇一会吧。”转身看向垂着半透纱帐的帷障内壶门榻,向着榻上那无限美好的身影行了一礼,温柔声音带着敬意,“宜嘉献丑了,想弹琴为和,给前辈高人的笛音伴个奏。”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榻上这位吹笛贵人绝对是乐道大家,她觉得自己听过的笛音中没有谁比得过这位的。

    李翊浵清声一笑,抬了抬手,慵懒倚着凭几,只觉旁观这几对男女的眉来眼去很有意思。

    李梓岚默默皱眉,她也觉察到了孙楫对她有几分意动,郑六娘子是在退出避嫌。但她对孙楫并无意思,便转头看李群玉,说道:“阿姊,咱们换个位置吧?我没你高,可能跟不上孙三郎的步子。”

    他们这众男女中,孙楫是最高的,李梓岚身高是倒数第二,只比十六岁的独孤绯高出一些。

    李群玉眉毛微扬,道声:“好啊。”回头对元雍道:“元三,你可要顾好新安的步子。”

    元雍风骨雅致一笑,应道:“好。”

    在场的多半是聪明人,心里都呵笑一声。

    孙楫敛了下眼:他这是被新安县主委婉拒绝了。

    心里有些遗憾,却也立即放开了,英俊肃穆的脸庞没有什么变化,沉稳有风度的向汝阳县主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群玉心忖,这孙三其实是不错的,决定先替堂妹看着,未必就比崔七差了。

    其他几人也都组了队:萧琰和慕容优,裴融之和慕容湄,元雍和李梓岚,韦应己和独孤绯,独孤绍和李英蓁。

    独孤绍是最不开心的,为嘛他还得跟李英蓁一组?他想与萧琰或元雍换伴的想法被两人“无情”拒绝了。大家哈哈笑,都觉得看他跟定襄县主“眉来眼去”更有意思。独孤绍一脸幽怨看大家,“你们这群无情无理的家伙。”众人越发大笑。李英蓁哼哼哼的冷笑。独孤绯同情的看了二哥一眼:谁让你跟县主和离呢?——唉,二哥,你好自为之。

    笛声清越响起,随后,清雅琴声加入。

    六对男女两两踏歌。

    曲调是《南歌子》。

    仍然由慕容湄领歌,踏唱:“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噗!好几人心里喷笑,这首词选得,真是太合意境、也太促狭了!

    众人踏:“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踏歌的选歌很重要。同一曲调下,有不同的诗词,必须在听到乐声起调时就清楚是哪支曲调,并瞬间选出诗、词为歌,这是很考究功力的,不仅要对曲调和诗词娴熟在心,还要合乎意境;不仅要合乎有意境,还要有意趣,对领歌者的品味和底蕴要求很高。

    慕容湄作为领唱显然是优秀的,选的歌都合大家心意,也合意境,最后一句“入骨相思知不知”,最有意韵的就是那个“知不知”——眉来眼去的郎君女郎,有谁心中有意?有谁悦君兮,望君知呢?

    李群玉笑踏一声“知不知”,眉毛矜雅斜挑,向孙楫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孙楫沉了下眼:这是……鼓励?

    他要下定决心去追求定襄县主吗?

    孙楫的目光变得沉邃。

    另一厢,独孤绯甜美软糯的声音唱着“相思知不知”,眼睛脉脉含情看着韦应己。

    韦应己微微垂眸,睫毛遮了半眼,忧郁的贵气,微带寂寞的气质愈发明显。

    独孤绯的眼里有着迷,又有一分惆怅。

    相思知不知,谁对谁有意,谁又中意谁呢?

    一曲相思踏唱毕,笛音琴声调子一变,又成了清新轻快的《采莲曲》。

    大家嘻笑起来,目光不由看向萧琰和慕容优这一对。

    这两人,就是一对莲。

    一是琉璃莲,一是雪山莲。

    慕容湄的眼角飞笑,起:“越溪女,越江莲。”

    众人一听顿时又笑了,接:“齐菡萏,双婵娟。”

    萧琰好笑,心道:二嫂明明知道我是女郎,这是故意调侃我和阿丹呢。

    她与慕容优的眸光交融而笑,踏唱:“嬉游向何处,采摘且同船。”慕容优踏步旋身,转圈,白底翠绿缠枝莲纹的襦裙飞扬开来。

    萧琰笑着向慕容优伸出手去。关系亲近的踏歌男女,转圈时可以拍手相击。

    慕容优绿眸涟漪,笑容清美,伸出掌去与她手掌相拍,踏步旋去。唱到“时逢岛屿泊,几共鸳鸯眠”,萧琰踏步旋身,慕容优也笑着伸出手去,与她合掌相拍。唱到“襟袖既盈溢,馨香亦相传”、“薄暮归去来,苎萝生碧烟”,两人错步交臂,手臂一挽,旋身而过,极美的人,极其赏心悦目。

    裴融之和慕容湄这对未婚夫妻也是交臂而踏。其他人的组合就没有这么亲近了,都是踏而不近身,只眉来眼去的“传情”,身体却不会接触。

    笛音缠绵,琴声相和,《生查子》。

    慕容湄选了一阙元夕情诗,一下由清新轻快变为情如柔丝缠绵。

    另外两群人也在跟着这边的曲歌而踏,但没有人再围在他们的圈子外踏歌,因为双人对踏的群舞在旋圈时需要的场地比较大,不适合挤到一起。所以这三群人是各占一方,同唱一曲歌,但各跳各的,气氛同样热烈。

    到了子夜时分,广场上的踏歌也没有半分要散的样子。上元节的踏歌,往往是通宵达旦的。据说有体力好的,从十四晚上踏到十六晚上,连续踏三晚上。萧琰他们没这么疯狂,但都踏得兴起,没有现在就收场的打算。踏累了的,就歇一歇,喝盏茶,继续踏。

    ……

    李毓祯到朱雀门时,刚刚子时。

    她一身紫服大氅,翩然过来,墨紫冠下,额头高洁,一双淡漠凉薄的眸子,映着千树万焰的灯火,那些璀璨的光辉却如点点沉入幽水,双眼如深渊一般森冷而幽邃。

    她的眼睛看着萧琰和一个清美如雪中莲的女子在欢快热烈的踏歌。

    两人拧腰倾胯,进,退,转圈,都无比契合,配合的天衣无缝,仿佛天生一对。那双琉璃般剔透又璀璨的眸子,和那双清新如雪山莲的绿眸交融,同样的纯净,仿佛清晨吹过的风、雪水浸润的莲、池水洗过的琉璃,干净、通透、不染尘滓。

    跟随在公主殿下身后的尉迟亭、连诚几人都看呆了。

    此情,此景,此一对人……

    四名侍卫和两名侍女心里都想说:好生相配。

    忽地都打了个寒战——穿着裘氅竟然打寒噤?

    连诚和关夏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心里扶额:殿下不会和萧十七打起来吧?

    李毓祯解下紫氅,一手扔给关夏,露出里面的紫绫袍,步伐飒然的走了过去。

    ……

    飞马流转灯树下。

    萧琰和李英蓁突然都感到一股压迫力如冰寒的潮水涌过来,两人踏歌步子一滞,转头往那边望去。

    李英蓁呀一声道:“殿下来了。”

    直称“殿下”而不加封号的,除了太子,就只有准储君了。

    独孤绍惊讶的转头。

    萧琰转头望去的眸光与李毓祯森凉而幽邃的眸子一触,心中一寒,让她油然想起燕然河谷初见李毓祯时那眼神——那是有着莫测杀意的眼神。

    萧琰身子一僵,左手摸刀,却握了个空,踏歌时解下了。

    慕容优绿眸望去,顿时神色诧然。

    那踏步而来的女子是……

    气场好生强大。

    还有种莫名森然的感觉。

    萧琰回眸轻声道:“是秦国公主殿下。”

    慕容优眸中掠过恍然,难怪气势这么强。

    李毓祯的紫绫袍子在料峭春风中翩然,飒飒飞袂,轻俊飘逸,却又给人一种猎猎的凌厉感觉。

    众人的踏歌都停了下来。

    笛音却仍在继续,调子却一转,变得铿锵有力。

    众人嘴角都一抽:《秦王破阵乐》,呵呵。

    真亏得这位贵人高手能以一枝笛吹出破阵乐来。

    郑宜嘉默默停了琴音,众人中唯有她没有看向秦国公主,眼神诚敬的看向帷障内壶门榻:高人就是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