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萧琰没有去想。

    从她下了决定开始，就不再有能不能的问题。

    因为，只有能！

    而现在,萧琰更没有考虑能不能斗过天。

    因为无知无识,只有真灵存在。

    ……

    天地元气狂涌至谷中，无数的元气漩涡在萧琰身周盘旋，因为彼此冲撞,甚至发出爆裂声。紫金色的云层漫卷而来，层层叠叠，完全遮住了这方裂谷,连天光都暗下来，劫雷沉积圆满力量,便是“轰”声落下，晴天霹雳,十几里裂谷都是一震,跟着是“咵喇”一声，十几里的河道都在抖，河床上的矿石更是扑通扑通震出水面。转眼,一道比萧琰胳臂还粗的紫金闪电就劈落下来！

    这是劫雷化身的闪电。

    “哧！”一声毁得干脆。

    萧琰髻发的乌木簪被劈成了粉，乌黑的长发才刚刚散落就被劈得炸成爆卷，腾起青烟，长发成短发，只贴着头皮一层；纹绫缺胯衫连同里面的枣红中单和白绸内衫都被劈裂,碎片瞬间化为齑粉，焦黑的皮里面露出嫩肉,跟着就是鲜血流出,流下的地方就是红里有黑,空中弥漫着皮肉炙熟的味道，让人怀疑第一道劫雷就把她烤熟了。

    一声劫雷过后，便是平静。

    萧琰裂口处的鲜血流出一会后便收敛，伤处在真气运行下修复。

    与此同时，天地元气涌入她的经脉窍穴，按平日冥想就已固定化的真气运行线路，一路冲入丹田，便被悬于丹田中央的真种的气旋淬炼，淬为精纯的真液，滴入下方的真湖中，和其他真液一起，流入真湖中心的阴阳鱼的漩涡中，再由任督二脉运行至全身，修复身体。如此一进一出，循环往复，体内真气便无绝止。

    裂谷上方的紫云静止，却隐隐透出绝大威力的金光，煌煌有浩大之威。

    如果萧琰此时有意识，必会惊诧她与慕容绝的劫雷大有不同：慕容绝的劫云是赤色的，如鲜血一般，还有浓烈的血煞之气，劫雷中也蕴着浓重的毁灭杀戮气息；而她的紫金劫雷在威力上更浩大，却没有肃杀的煞气，而是一种堂皇正大。

    但无论有何差异，下一道劫雷必定威能更大。

    河床上的磁铁矿石“砰！啪！”“砰！啪！”不止，冲出、跌落；冲出、又跌落；……有的斜冲到了岸上，“啪嗒！”掉到如同铁锈色的泥土上，跟着又跳荡起来，与河床中的磁矿石一样，散发出狂躁的气息，黑色矿石中隐隐透出的红褐色泽也似要渗透出来，仿佛有什么能量在膨胀，到一个极点就会爆炸开来。

    一刻钟后，第二道劫雷降下来。

    这道劫雷煞是好看，无数的紫金色闪电如火花雨一般落下来，瞬间这片天地就如火树银花，黑夜如同白昼，明亮流丽；然而这灿烂瑰丽中蕴含的浩大威力，令人无心欣赏这辉煌奇景，譬如这谷中的山树水石，譬如早在萧琰与郑王动手时就四散奔窜的大小动物们，此时都匍匐在十几里外、几十里外的树木灌丛中，有的瑟瑟发抖的抱着铁树根，惊恐的双眼惊愕的看着那片煌煌天威又灿烂瑰丽的地方。

    而火树银花中心的萧琰一点都不灿烂。

    她全身衣物连同鞋袜都被劈成了焦末，贴着头皮的那层头发也已经没有了，露出光亮的头颅，如果有希腊的雕塑家在这里一定要深情的赞叹：“哦，这完美的头颅，是天神的杰作！”而她身上都是焦红焦红的，焦黑的地方鲜血渗出，继而迸流出，左肩之前塌碎的地方已经不见了皮肉，只有劈焦的锁骨和肩胛骨支在那里。

    她的脸庞相对干净，只是被雷击得浅黑，没有焦乌焦红，体内真气自动保护身体最重要的地方，第一紧要是头颅，她的脸作为头颅的前部屏障便也跟着沾光了。从相对干净的脸庞上看得出神情安宁平静，没有任何痛苦之色，就连最细微的肌肉抽搐都没有，仿佛痛苦不是她的。

    识神沉寂，无知无觉。

    当然也无痛苦。

    就算劈成骨架子，也是淡定的骨架子。

    两刻钟后，第三道劫雷降下。

    这道劫雷降下来时，河中和岸上砰啪不止的磁铁矿石忽然都沉伏下来，不是安静的平伏，而是在这雷霆的威力之下慑伏得一动都不能，无法抗拒，如同天威之下的蝼蚁，等待被雷霆所击摧折，被万钧所压糜灭。

    轰！

    萧琰全身的皮肉去了一半。

    她体内的鲜血挟着真气冲破雷击的炙焦之力，血瞬间沁出继而就是涌出，鲜血中蕴含的真气和药力将雷击之处的热毒清除，而血液中的生命力又滋养着被击焦的地方，同时真气修复，劈去皮肉的地方又蠕动着长新肉，沈清猗丹药的药效也促进了新生肌肉的同质性，能够和其他完整的身体部位一起，抵抗下一次劫雷的冲击。

    这浩大的劫雷没有连续不断的降下，比起慕容绝当初晋阶的劫雷，天道似乎对萧琰宽容，劫雷的威力虽然一道比一道加大，但间隔的时间拉长了，仿佛要给萧琰充分的准备和身体修复的时间。

    ——或许，这就是世界意志的映射，你修的什么道，如何对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意志就如何回应你。你修的杀戮绝灭之道，天道也杀戮绝灭你。萧琰修的是正心诚意道，天道劫雷便是堂皇正大的，行威劫而不残酷肃杀。

    如果阁主在这里，会说：这是九阶紫金正雷。

    此时萧琰自是不知道她劫雷的差异。

    但知道了也没用，因为劫雷的威力不会降低分毫。

    相反，从劫雷的威能来说，她的九阶紫金正雷比慕容绝的八阶血煞赤雷的能量更重，只是劫雷劈入体的血煞肃杀之力和一雷接一雷摧杀的暴虐减少。

    但慕容绝是清醒意识的承受，有强大的神意和剑意相抗；而萧琰只是靠身体硬抗——也亏得她的劫雷不似慕容绝的血煞赤雷，间隔时间很短，否则以她强悍的修复能力也来不及。

    必须说，萧琰的气运确实好，遇上的最高阶劫雷竟然是正雷，而不是杀雷！——但气运也不是白来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一切所为皆是自己。

    平静三刻钟后，第四道劫雷降下。

    而这段平静的时间里，大裂谷中的大小动物都抓着机会继续往外逃窜，争取跑得更远，见到狮子和鹿群一起奔跑那不是奇事，而跳腾不远的就努力往土里钻、洞里藏，将自己深深的埋起来……劫雷所在的裂谷东西百里内，都是沉寂一片。

    煌煌紫金电光中，萧琰新生的肌肉又被劈去，半个身子都是焦骨棱棱。

    而焦骨和劈焦的肌肉层，还有一缕缕紫金色的电光萦绕不离，滋滋的透进去，劫雷的正阳狂暴之力也入到筋骨肉脉络脏腑，那种痛苦滋味难以言喻，就是最铁骨的意志最坚毅的人也要闷哼。

    然而劫雷入体也有好处，这是天地间至阳至刚之气，挺不过去是死，挺过去了就是用劫雷淬炼自己的筋骨脉络脏腑，比得上萧琰自己用真气的十年淬炼。

    幸运的是，萧琰无知无觉的经受着这个劫雷入体狂暴摧残的淬炼过程。

    不幸的是，随着每道劫雷落下，都有紫金劫雷贯穿头骨而入，萧琰的头颅也在经受着劫雷的淬炼；更糟糕的是，至阳至刚的雷音，直接冲击她虚灵的元神。

    元神是灵质体，此间天地任何能量都能被它同化，只要装载它的生命体萧琰不死去，元神不会曝露于天地元气中，就不会被天地所灭，而是能够同化劫雷的能量，壮大自己。

    但元神喜纯好静，是至纯至阴的灵质体，劫雷这种至阳至刚的能量恰是它不喜，即使它能同化，但正阳之音的冲击，还有同化与灭杀之间的较量，都让萧琰元神产生了震荡，就像脑袋被重锤不断锤击，这种直接来自神魂的痛楚，比萧琰身体经受的劫雷冲击更痛楚十几倍。

    而且萧琰所有的神意都回归了元神中，这就是真正的“无法分神”，全神的感受这种震荡痛苦，比之她识神清醒在外感受的痛楚又痛苦无数。

    这真是劫不可避，避了一痛，还有更大的痛等着你。

    萧琰若承受不住天雷对元神的冲击，神魂意志就会被震溃消散，元神就会重回无主的灵质体，她的神魂就会消失在虚无中。

    随着三声轰响，第五道劫雷降下。

    萧琰在巨大的痛楚中极力保持自己的清醒。

    她的“清醒”不是意识体的清醒，而是元神中她的神魂意志存在——清晰的感受来自天地意志灭杀的痛楚，清醒的知道“我”的存在，“它”不知道“我”是谁，但“它”有一个清醒的意识：“它”是独立于天地存在的意志，消失了就会归于虚无！“它”不能被泯灭！不可以被泯灭！

    这是一种强烈的“我”的意识。

    佛曰，起心动念，便生我执。

    动念越深，“我执”就越强。

    萧琰的神魂意志中就有“我执”。

    因为“我执”的存在，她的神魂才能在元神一次次冲击中保持“我”念不溃散。

    轰！隆！轰！……这回是接连不断的雷鸣声。

    第六道劫雷降下来了。

    因与上道劫雷相距了五刻钟，萧琰被劈得大半骨头支棱的肉身又恢复了大半，硬挺着与雷击再抗，然后又是狂暴的淬炼……

    她的肉身现在还能够抵抗一道比一道强的劫雷，除了自身的修复能力和沈清猗丹药的助益外，劫雷的淬炼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这就是天道给予的一线生机，就好像重锤打铁，承受不住就打成废铁，承受得住那就锻成好钢。只是这个生机太猛，多数的晋阶者都承受不住天道这样的“厚爱”，太厚了，爱不起。

    萧琰的肉身似乎还能承受天道这样狂猛的“爱”，只是神魂一次比一次痛苦，劫雷的轰声已经是连续不断了，正阳的雷音不断冲击，就像脑子里有洪钟大吕，大扣大鸣，震得神魂一缕一缕的溃散。

    ……

    平静六刻钟后，震天动地的雷鸣声中，第七道劫雷降下。

    炫目的紫金电光之后，萧琰通体漆黑如炭。

    成了一具焦黑的，淡定的骨架。

    疑似焦炭的骨架下，可以清晰看见盘绕的肠子，有些地方破损瞬间就被修复。肠道内清洁没有秽物，晋入宗师境后，体质的一大转变就是以真液吸收食物而非肠道，肠道内流转的是液态的真气，以及更有活力的分解菌和生命菌，溶解食物后对有益养分完全吸收，余下的杂质则在吐纳时化为气由毛孔挥发出去。因脏腑和血液的养分直接由肠道真液供给，这是宗师身体复原能力强的一大原因。萧琰肠道中的生命菌在劫雷劈中下竟还存活了大半，生命力之强令人啧叹，而阳性的生命菌在吸收了劫雷的至纯至阳之气后反而更加活跃，直接增加了真液提供养分的蕴含能量，加大了萧琰体内血液和脏腑的修复能力。

    骨架下，除了肠子还完好外，还有焦黑里面又有血肉在蠕动的内脏。除脸上完整外，她的身体也只有左胸、小腹还有骨头黏着肉，保护心脏和丹田，这是体内真气重点保护的地方，但也被劈成了炭焦肉。

    在雷霆轰击下，萧琰的神魂如同明明暗暗的光团，看似要泯灭，却又摇摇曳曳聚亮起来。

    这道劫雷过去后，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当天光明亮时，第八道劫雷轰然落下。

    尚幸间隔了一个时辰，萧琰的身体已经修复了大半，重点脏腑部位又有了完整的骨肉覆盖，能够指望抗过这一道雷了。

    ……

    当天光大亮，红日悬在高空时，第九道劫雷降下了。

    或许是因为红日高升的气象，也或许是因为第九道劫雷本就是这么的威能，当雷霆震天撼地的响起时，大裂谷百里内都是一片光耀的刺目，劫雷闪电从云层中落下，密密匝匝没有一丝空隙，仿佛紫金的光河从长天倾下，笼罩之处就是雷霆之狱。

    谷中因威压而匍匐沉寂的磁铁矿石猛地又跳动起来，这一次，无数矿石冲出了河床，密密麻麻的落在了河岸上，在地上扑扑啪啪的跳动，黑色矿石下的红褐色已经完全渗出表面，似是被劫雷中的正阳之气激化，已经色泽赤红，并且越来越红……

    劫雷光河之中，萧琰身体只剩下了骨架，被正阳之气的无色火焰炙烧着，很有烧成灰烬的危险。

    唯左胸骨，心脏之上，还有肉覆盖着，虽然被劈得焦黑似炭，也还能看得出是胸。若此时意识清醒，萧琰估计还会在极痛中闪过一念：胸大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能抗雷多削几次啊！

    在几乎被削平的左胸下，一颗红彤彤的心正“扑通！扑通！”的跳动着。

    因为腹部已经没有肉身，下丹田损毁，下虚丹田则映射到心窍，以心窍为寄体。

    人体如宇宙，而武者除了肉身的宇宙，还要修炼出虚身的宇宙，即体内虚世界，如识海、脉络、丹田都是分虚实二体，实界受肉身所限，虚界才能浩浩汤汤，是武者真正的能量所在。但实界是虚界的寄体，能量的映射地，也必须存在，而最重要的是脑和心：脑是神的中枢，心是体的中枢，只要脑和心完好无损，宗师受再大的伤都不会死——当然能不能完全修复那就两说。

    而心窍在，虚丹田就不会消亡。

    在萧琰的虚丹田中，琉璃宝丹般的真种依然在旋转淬炼涌入的天地元气，真湖内的阴阳鱼漩涡也仍然在旋转，但真湖已经不是真湖，扩大如浩瀚之海，而真种也增长了十几倍，如同拳头般大的明珠，明灭闪烁着光华，仿佛是在呼吸、吞吐。而真种一呼一吸的频率，竟然和心脏“扑通！扑通”的频率，保持了奇特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