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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007:肤白为美

    书房内,茶香袅袅。

    萧琮啜了口沈清猗为他特配的润肺茶,茶入喉滚下腹,热意氤氲开去,肺腑竟似熨贴一般。

    他不由舒了舒眉,盏不落的饮尽,将茶盏递给端砚,身子往后靠了靠,倚在沈清猗塞过来的隐囊上,抬眸看向她,温润的声音说道:“清猗当是奇怪,阿琰既是我弟弟,因何未在见亲礼上出现?”

    沈清猗颔首,说道:“是。”

    萧琮轻叹说道:“休说你奇怪,就是国公府中,也大有人不知道府中还有位十七郎君的。以前的老人儿即使知道,但还记得商娘子、十七弟的,也没多少人。当年,景苑被父亲封闭,已有十年之久,自是不会有人关心、记得。”

    沈清猗清眸了然。

    世情人走茶凉,能住“景苑”这种一听就是园苑的院居,当年必是极得梁国公宠爱,早各院争奉热茶的红人,而一旦被梁国公“厌弃”,那就连凉茶都没人奉了,十年过去,恐怕连记忆边角都不存在此人了。

    沈清猗说道:“但四郎一直记得。”

    “这是我和十七弟的缘分。”

    纵是兄弟姊妹,也未必能相亲相爱。而十七一眼就合了他的眼缘。萧琮温温笑着,眉目柔和,清俊的脸庞溢着暖色,说道:“阿琰是景苑清宁院商娘子所出。听说商娘子性情淡静,不喜喧闹,当年父亲就在府中东南角很僻静的地方建了一座园苑。”

    他轻叹,“后来商娘子触怒了父亲,父亲就下令封了景苑,府中人不许进,苑内人也不得出,只每月常例送到门口,由苑中人自取。阿琰那时还小,才一岁多吧,一直在苑中长大,幼时禁不住好奇,翻出景苑,正好遇到了我。当年还那么小——”他伸手比了下,煦煦笑起来,“一晃眼,就这么高了。”

    人长高长大了,心却未变,还是当年那个让他一眼就合缘的纯质孩子。

    萧琮说着笑容又一敛,“因父亲禁令在前,除了承和院,十七也不宜往他处去。十七弟的事,阿沈心中有数就好。”

    这是要她约束侍婢下人,守口“清静”。

    “好。”沈清猗点头应下,眸子微敛。

    萧琮的话中必有隐情未言。

    商娘子因何触怒梁国公?身为甲姓世家的家主,应不是心胸狭窄之辈,观梁国公气度雄远,亦是宏阔,商娘子得犯怎样的过,竟让梁国公封禁十年都不解?

    再观萧十七的人品气度,绝不是失宠幽闭,心怀愤郁不甘或颓丧的妇人教得出。反而,观其子知其母,那商娘子更可能是宠辱不惊、心性淡定的女子,兼有能生出萧十七那般的倾世容色,岂会轻易遭梁国公厌弃?虽说世事无绝对,但细思商娘子之事总有古怪处。

    其三,即使商娘子有过,但十年前,萧十七才一岁多,梁国公何以要迁怒幼子?按道理,萧氏子嗣应该抱出来择人养育,纵然安平公主不乐意养庶子,府中还有三位妾室,难道不能养?就算梁国公当时迁怒,这都十年了,还在迁怒?

    沈清猗自认冷心冷情,见到萧琰还不由生出好感,梁国公连跋扈的萧十四和狠戾的萧十九此二子都容得下,何以不喜欢萧十七这个儿子?这十年来就真的抛诸脑后,没有去看过一眼?就算不踏足景苑,难道会没有监控景苑,不清楚这个幼子长得如何了?……沈清猗是不信的。

    再观萧十七的衣饰,样样贵而精致,纵然有萧琮关照,但“受人接济”和“自己丰裕”,这却是不同的,前者难免带着一些小心和拘谨,但观萧十七行立起坐却视同寻常,和从小衣着就精细的世家郎君一样,眼中无贵。萧琮书房的器物摆设每样都精致,无一不珍贵,萧十七也是视同寻常,有好奇而无欣羡。还有那些点心,虽是她调整的方子,却是承和院膳上做的,口味精美比沈府的都更胜一筹,想是梁国公夫妇关爱病弱的嫡长子,厨子都是挑的最好的,然萧十七吃着却只有喜欢而无欣羡之类。

    这说明什么?说明萧十七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锦绣堆中。

    ——景苑被幽禁,国公府也没短了一应供给,而且还是精贵的上等。

    如果这是梁国公的意思,与商娘子之间就更奇怪了,一直幽禁不放出来,却精贵养着,梁国公这是无情多情?

    或许是安平公主的意思?

    也不无可能。毕竟,高宗皇帝立《平婚契》后,大唐公主很少嫁,多是平婚,更不会嫁给世家主,否则就要容忍家主为嫡支繁衍承嗣之责而纳妾;但萧氏是一个例外,世宗皇帝定下公主嫁入萧氏之策,带有监视之意,公主和梁国公的夫妻关系,相当微妙,不能以正室嫉妒的常情,来揣测安平公主和后宅妾室的关系。出于某种目的,安平公主要“保”商娘子,也不是没这种可能。筆趣庫

    沈清猗心里闪过这些思量,又按下去。哪个世家府里没有秘密?景苑的事□□,不是她能触及的。何况,于她而言,唯一需要关心的,是萧琮的病。

    ……

    萧琮吩咐大管事萧荣,“十七郎君来这的事,不许有半点口风透出去!”

    “喏!”萧荣当即回道,“郎君放心,谁敢多半句嘴,立即撵出国公府!”

    如果是一百几十年前的萧府大管事,一定会说“打杀了事!”;然世事更易,大唐已经取消了死契,所有仆婢都是活契雇工,是要纳人丁税的帝国国民,世家杀仆婢违法而且一定会被官府严格追究。

    纵然抛出下人顶锅,也会有损世家声望,如果杀仆事多出个几例,每十年的《士族谱》评核时就会在“德道”上失分,位次下移甚至降等乙姓都不是没可能。

    越是大世家越是爱惜羽毛,否则一旦跌下去,就会被其他世家倾轧瓜分利益。

    当然若仆婢真的犯了世家忌讳,世家要想弄死一个下人,有的是隐秘的办法。但世家更清楚,如果让子弟养出“随意打杀仆婢也不会有事”的心性习惯,对世家的传承就是致命的,在大唐帝国这样的世家走不远。

    所以萧荣只说“记过撵出”,但按大唐雇工律法,这对仆婢的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若哪个仆婢被世家“记过撵出”,声名就全毁了,一家子人在街坊都抬不起头。更糟的是个人身历和身档都会被世家记录“对主家不忠不信,犯大过,逐”之类,身档还会送回官府抄录记档,终身带着污点,不可考功名,不得任公职。私人雇工也不会用,因不止会得罪世家,这种品行也没人敢雇用啊。除非成为“黑工”,那前途也就黑暗无亮了。

    萧琮点了下头。

    没有哪个仆婢会冒着毁灭前程的风险去做“多嘴多舌”的事,被收买也不可能。若真个被收买叛主,罪就加一等,萧氏能让其一家在大唐无立足之地。在世家为仆婢的,首先会被教导背主的后果,不会有人想去尝试这个后果。

    ……

    萧琰回到清宁院就去了书房,向母亲喜滋滋的禀报她的承和院之行,头回去这么远的地方,她兴奋得像林中飞往天空的小鸟,连抱怨都叽叽喳喳,很是欢快,说萧府太大,她走了好半天都没碰上一个人,好不容易遇上个小婢女——商清淡淡一句“那是你人小腿短”,噎得她卡住了。

    商清一袭素裙,斜倚榻上,显得纤细修长,萧琰比了比自己身高,又看了看自己的腿,觉得和母亲比还差好多。她握了握拳,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从明日起,我加喝一碗牛,不,羊乳!”

    商清看着书卷头也未抬,“不怕生出羊味了?”

    萧琰又噎了。

    世家有饮牛羊乳的习惯,萧氏也不例外,只是商清不喜,萧琰便也不吃,觉得有味道母亲更不会抱自己了,也不能扑母亲怀里蹭蹭了。后来还是绮娘劝她说,喝牛乳不会有味道,又说习武不能太瘦弱了,每日一碗牛乳身体才健壮,萧琰这才又用了牛乳,但羊乳却是怎么也不碰的。

    等她大一点,就知道了绮娘是哄她:他们唐人又不是吐蕃人,以牛羊肉食为主,少食蔬果,身上怎会有那种腥膻体味儿?但她知道时,已经有心理偏好了,觉着羊乳就是比牛乳膻味大,说喝了有羊味,绮娘常打趣她。

    这会被母亲揶揄,她一下苦了脸。

    为了以后身高腿长,她,她拼了……

    商清叫进绮娘,“晚食起,萧无念加一碗羊乳。”

    “……”她说的是明天起。

    绮娘忍笑向她递个同情眼神,行礼退出。

    “说,遇上一个小婢女——”商清闲闲看书卷,“继续。”

    萧琰嘴角抽了下。

    好在她已习惯了母亲这风格,自我调节的本事极强,眨眼就将“今晚就要喝羊乳”的郁闷抛开了,又喜滋滋接回原话题,眉飞色舞的说起路遇的“四喜丸子”,笑得哈哈哈的,说人家脸红得像萘果,还是祭祖涂朱砂的那种。

    她在景苑长大,没见过同龄人——欺负她的萧琤不算,四哥虽然待她极好,但年龄相差太大,如今见着个和她差不多大,长得秀气又很可爱的小婢女,就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说到了萧琮:“唉,阿兄太瘦了,都见着骨头了……”蹙着细眉毛,很是忧心的模样。

    又说到了沈清猗:“新四嫂,哦不,是新嫂子,四嫂,她长得有点像您……嗯,也不是长得像,是气质。”萧琰眼眸睁大说,“气质清华,这点像您;不过,还是您最好看。”

    商清斜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是‘气质清华’?”

    “那当然。”萧琰很不满意母亲看低她的文学素养,抑扬顿挫的吟起四言赋诗,“气清岳秀,濯濯霜秋。恣高寒兮,玉质冰幽……”

    商清扬了下眉毛,“看来你对新四嫂的印象很好嘛。”

    萧琰咳了一声,“不是新四嫂,是四嫂。”说的好像四哥又娶了个新妻子似的。

    “这不是你叫的么。”

    萧琰:“……”

    她眨了下眼,哈哈一声,又说道:“不过四嫂太冷了,寒气逼人呀,差点让我拔刀——亏得没带刀。不然初次见面新婚贺礼铿然拔刀,这可太失礼了。”她一脸庆幸。

    又瞪大眼睛道:“当时我嚇一跳,以为四嫂是高手。但细一感知,四嫂身上并没有内家气息。商七说过,要高出两个大境界,才会感知不到。但这不可能!”

    “四嫂才多大,比我大几岁吧,四岁还是五岁,我都是天资卓绝——商七说的——”萧琰一脸认真表示不是自夸,“若四嫂真比我高出两大境界,那可真是,绝世天才,吴兴沈氏能舍得让她嫁到萧氏?不可能呀!肯定是当族中之宝,以后成为宗师,然后再大宗师……哎四哥就得另娶一个四嫂了。”

    萧琰自己都说乐了,笑两声,又佩服道:“四嫂没习武,却能逼得我拔刀,这气势,也真厉害了。”说着,她脸上神色变幻,忽然拍了下腿,“四哥肯定是被压的那方。”

    一脸扼腕的表情。

    商清:“……”她能说这孩子想得太多了么。

    商清浅浅淡淡一句,“又不是你被压。”

    萧琰:“……”

    眼一眨,她细如刀的眉斜飞起,笑得一脸骄傲,“我当然是压人的那个。”

    商清淡淡的,“哦,你知道怎么压?”

    “……”

    十一岁的少女认真思考,然后问母亲:“阿母,我什么时候接受春宫教育?”

    绮娘说,世家子少年时就要看春宫图,接受教育,省得不知人事,乱来损身,还会在洞房时闹笑话。

    萧琰觉得应该学的就早学。

    商清看了眼她的胸,“长长再说。”

    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