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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092:除你之外,目无余子

    庭州,五月十八。

    萧琰离开后的第二天,道门的人就来了。确切的说,是道门联络他们了。

    玉虚观的道人登将军府送上邀帖,约请世子夫妇光临十九日的法会。

    玉虚观是庭州城内香火最鼎盛的道观,每月都要举行法会,有讲经法会,也有神仙诞辰日、降现日的庆祝法会,而端午之后十九的法会,是品茶听琴、谈玄论道的法会,邀请的当然不是一般的信众,而是庭州城的名门士家,适逢梁国公世子在庭州巡军,玉虚观不邀请他那就奇怪了。

    所以十九日这天,庭州的士家和官宦在道观见到世子夫妇,都觉得是意料中事,纷纷上前见礼,均想:二十一日昙光寺举行法会,世子夫妇应该也会莅临。

    不同于其他帝国的唯一教,大唐帝国的国教有二,一为道一为佛,从太.祖皇帝起就是一手兴佛一手兴道,讲的就是平衡,不让哪教独大。各大世家对道佛二门各有偏倚,但不会迎一家拒另一家,虽然兰陵萧氏现任家主崇佛,表现出偏向佛门,但萧氏对道门也向来礼敬,众人这会见世子夫妇参加玉虚观法会,都是心中了然,萧氏也是一手道一手佛。

    论道法会申时二刻散场,士宦都离去后,玉虚观主请世子夫妇到住持静室用茶。

    静室朴素明净,青色苇席上盘坐着一位黑眉长髯的道人,见萧琮夫妇进来,起身单掌稽首。

    玉虚观主道:“这位是无量观住持功德法师。”

    萧琮和沈清猗皆肃然,合手行礼。

    道门佛门都有“无量”,是无限多、极大之意,道门在天下各地都有无量观,但在世俗信众中并不出名,因为它是道门内观,只收法术道、武道、丹道弟子,多建于深山僻地,不为普通信众所知。人间熟知的是玉虚观这种香火鼎盛的道观,而它们是道门的外观,在普世传经讲道,广纳信众,供信民上香求拜神仙,以此弘扬道法,当然这些外门道观也是道门和世间的联络点。

    萧琮和沈清猗对功德法师行礼肃然,不仅仅因为他来自道门内观,还因为浔堂叔静室外的传音——【功德法师,洞真境后期宗师,道门河西道西路北路总负责人。】

    玉虚观主稽首退出后,功德法师又向二人行了一礼,肃然说道:“奉三清掌教法旨,三位太上道君已从贺州迎回道玄子法骨。世子和夫人义举,三清宫铭记于内。”

    萧琮回礼说道:“余夫妇在遇袭之地,发现孙先生遗骨,此为偶然,亦为天意。孙先生法骨回归道门,理当如此。孙先生陨去,余夫妇沉哀于内,如今归回道门,想必魂灵亦安。”

    萧颂返庭州带回了梁国公的秘信,他们夫妻看信后就已知,道门的三位先天道君秘密入了贺州,迎回道玄子的遗骨和遗物后又秘密离去。由此看来,道门似乎并不打算公开道玄子陨落之事,萧氏自然要配合,泄露这个消息对萧氏并无利益。萧琮说“余夫妇沉哀于内”,即是表达守默之意。

    功德法师神情肃然,默默一礼,又对沈清猗微微点头,对夫妻二人说道:“期与贤夫妇再见。”

    第三天,这个“再见”就来了。

    无量观通过萧浔递来一份邀帖。

    这份邀贴却是给沈清猗的,功德法师邀请她到无量观品今年的新茶、论丹道。

    品茶是附带的,论道才是重点。

    萧琮看了邀帖后,就扬眉道:“丹道?”

    清朗语气中很有疑惑。

    丹道不是药道,但也可以说是药道的高端,因药道专心研药就能入行,但丹道必须是修行者。

    道门的丹也不是用于治伤治病,而是辅助修行之用,但没有长生丹。那是仙丹,只在传说中存在。道门从来不说自己会炼仙丹,仙丹当然是仙人才会炼,他们虽然修炼道法,也还在求真之道上,怎么会炼仙丹呢?想学秦始皇的,还是省省吧,别被“长生丹”吃死了。因为道门的清醒,大唐帝国没有哪个皇帝去学始皇帝,迷恋去炼“长生丹”——连道门的丹道宗师都说不会,皇帝找谁去炼呢?但道门能辅助修行的丹药却是皇族和各大世家都渴求的。

    大唐帝国国教二立,但道门在世俗的兴盛隐隐越过佛门一线,丹道就是很大的原因。而道玄子能在大唐帝国的上流阶层格外享有尊崇,就不仅仅因他是先天道君,更因他是三清宫的药殿之主,也即道门丹殿之主,只是道门不以丹殿为名而已。

    然而世间渴求,道门的丹道却概不外传。

    道玄子在世间游历行医,得过他指点的医者药师不计其数,享誉大唐帝国的医道名家、国手泰半都是他的记名弟子,但从不收正式弟子,而丹道弟子只在三清宫内,非三清宫的弟子绝不可能得传丹道。

    可功德法师却邀清猗去谈丹道,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萧琮立即想到清猗是孙先生承认的唯一的医道正式弟子,难道这意味着不同?萧琮眉一扬,眼神有些激动。

    沈清猗沉眉声音冷冽,“如果我是孙师唯一的正式弟子,”道门外的唯一正式弟子,“功德法师说的论丹道,应该是考较我的药道,还有医道。”

    萧琮只一激动后也平静下来,暗哂自己想的不靠谱,孙先生怎么可能将丹道外传?

    心忖,孙先生留给道门的遗书应该写了收清猗为正式弟子,而孙先生已经故去,那清猗就孙先生在世间唯一的医道弟子,按孙先生遗书中的勉励之意,光扬医道,那应该就是视清猗为他在世间的医道“传道弟子”。

    若是如此,无量观住持功德法师约清猗“论丹道”而不是“论医道药道”,那就不是切磋而是考较之意:考较她是否担得起“药王的医道继承人”这个身份和责任;如果当不起,道门极可能不会承认清猗是孙先生的正式弟子。

    萧琮想到此神色也慎重了。

    这个邀约清猗是必须去的。

    “若如此,便是道门药殿的人过来了。”

    擅丹道者必擅药理,而药殿中必然也有擅医的,由药殿的人考较清猗当然是合适的。

    沈清猗思忖一会,说道:“这一去恐怕时日不短,军中的事得先做了。这几日的宴约暂时都推了,之前我们议的军中医护制度我先拟出来;此外,就是与医治医护相辅的消毒制度,夹在医治制度中,不成系统也失粗疏,我将它单独列出来拟为条例。这两项定了,交给军医营大家再议议,若没有大的修改,我再去无量观。”

    “好。”萧琮点了点头,医护制度他们夫妻俩前两天就在议,但……“消毒制度?”他声音疑惑,这个词义是消除毒害,军队医治制度有这个?是说兵士中毒的治疗?

    沈清猗道:“这个毒,不是那个毒,是医家说的致病之毒邪,你可以想象成为虫子,但细小的看不见。消毒,就是让这些毒邪不会入侵伤口,造成高热而亡。”

    萧琮想了想,恍然一笑,“这就是清洗伤口嘛。”

    “对,外科医家一直在做这个,从医学院出来的专业外科医士都知道,清洗伤口不单是清洗血迹污垢,最重要的就是消除伤口毒邪。但‘清洗伤口’这个词会让很多伤患误解,也不会引起非外科出来的军医和军护的重视,所以思虑后用了‘消毒’这个词代之。”

    萧琮略一思,便不由笑,“你说的是,沾上个毒字,能不严重吗?”

    想象如果伤口不消毒,就有一堆肉眼看不见的虫子在伤口上啃咬,再进入体内,这会让伤兵毛骨悚然吧?估计以后伤兵都不会抱怨伤口要涂酒精刺得痛了,都会瞪了眼让军医多擦几遍将虫子杀死。萧琮想到这忍不住哈哈笑。

    沈清猗微微摇头道:“太医署和医学院还是对外科有些轻偏了,譬如清洗伤口是消除毒邪这种常识都应该广而告之,但医书上晦涩的词也不要用,就说毒邪,寻常百姓能知道是什么?直白说微小的虫子,百姓能不知道?”

    “你说的是。医道传于《黄帝内经》,重视的是调内,这是医家的主流。外科也是因孙先生的提议才设立起来,但与内科相比,确实没入主流。”

    萧琮很明白世情,毕竟上流阶层得的是内病,要治伤病的多是下层。再者相比身体内的病,外伤也是占少数,外科被内家视为小道就不奇怪了,在医学院设科和知识宣传上都远不及内科。

    “对军中来说外科反而尤其重要。”

    沈清猗这几日在医帐寮行走观察,已经明了军中伤兵的死亡率为何降不下去,“重伤难救的且不提,轻伤为何也有死亡?——外伤溃烂不治,就是毒邪侵入伤口所致,医具不净、伤后护理不当,这是毒邪入侵的主因。我说的军中消毒制度粗疏就是在这里,军医很重视外伤消毒,但如医帐、医具、绷带、伤员衣服被褥等,这些都要消毒保持干净,军中就没有严密条理的规则了。而毒邪就藏于肮脏不净之中,不只是在伤口上有。就如时疫,多是从乡村和贫民坊起,而士家和大户每日净身,居地又多清扫,故少有染时疫者,这就是毒邪不入洁净之所。”

    萧琮一边听一边点头,精神一振,说道:“清猗这两条例定出来,对军士真是大德了。”

    沈清猗眼有悲色,“孙师遗训,济世光大,光大尚未敢言,然济人者,必当从之。”这也是她在小沙海驿馆救牛大壮的原因,当救不救,就不是医。

    夫妻俩商议后,沈清猗便回函,也由萧浔递送无量观,说先处理庭州事务,预计五日后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