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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方晴。”李风池看着钱雪,一字一顿地说道。

    话音刚落,钱雪的神色明显有了变化,唇角抿得更深了些,目光从李风池脸上移开,转而看向自己的指尖。

    这是在犹豫和思考的姿态。

    “方老师人很好,和善亲切,对班级的管理也张弛有度,并不是一味逼学生学习的老师。她很注重学生的精神状态,且愿意花时间关心和照顾你们。这样的老师,不该受到骚扰和威胁。”李风池缓缓说道,仿佛在读她的心声。

    “你也这样觉得?”钱雪抬起头,微睁大双眼看着他,似终于寻到认同感,语气显得略急切。

    “是。好人该得好报,这一点上我很认同你。但坏人也有坏人应得的惩戒,并不该由你来决定他的去留。”

    钱雪怔了怔,下一刻就笑出声,“小孩子没资格决定大人的去留,但大人却可以决定小孩子的未来。凭什么?”

    “误会了。”李风池笑道:“谁都没资格以个人的身份决定他人生死。至于大人是否该决定小孩子的未来,涉及社会和家庭伦理学,我一时半刻给不了你答案。但以你的聪慧,想要不被决定,方法应该不止杀人这一种。我想,你会决定让钱振刚消失,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什么事,是必须要他消失才能做的?”

    李风池并未直接确认是否是钱雪杀了钱振刚,言语间却已经将钱雪定位在了凶手的位置,而钱雪却未第一时间反驳。林沛手心有些出汗,握着笔杆写字时有滑腻感。这种引导侦讯像擦边球,她甚至不确认这段口供能不能入档。考虑李风池并非专业审讯人员,希望证审科不会卡太严格,否则李教授要惹麻烦的。

    “你们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钱雪后仰着靠向床头软垫,“我要变更监护人。那个地方早不是家了,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各过各的本也没什么,但钱振刚不该对方老师起那种恶心的念头,还想让我初中毕业就出去工作赚钱。这种人是有资格活着的吗?他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对这个世界的污染!”

    钱雪怒声吼道,眼中依旧带着恨,瘦小的拳紧握着身前的被单,攥出几道褶皱。

    精神也是高度洁癖么,李风池垂眸想着,原来这就是动机。钱雪的道德感很强,凌驾于血缘关系之上,且钱振刚常年未同她建立感情上的父女关系,以至于将钱雪的归属感推到了外面。对于钱雪来说,方老师比这位名义上的父亲重要得多,是不容亵渎的存在。

    “你说得对。钱振刚是一只蛆虫,带着恶臭在这世界生存,将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肮脏不堪。他的恶不足以让法律制裁,但却可以让身边的人永无宁日,永远无法摆脱他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李风池语气缓缓,神色依旧柔中带笑,出口的话却让钱雪顿了顿。她眨眼的频率在李风池说这些话的时候突然增加了一瞬,拽着被单的手指越发用力,目光也从李风池身上移开,且微低了头。

    “你哥哥钱浩,整天不务正业打架斗殴,为了赚钱甚至做着让人不齿的交易。迟早也会走上钱振刚的路,入狱服刑说不定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未满十八岁,不会判死刑。你是这么想的吧?”李风池问道。

    钱雪没有立即回答,只低着头揪被子。

    就在林沛以为她又成了锯嘴的葫芦时,钱雪开口了,声如蚊蝇。

    “也没有,那么……”

    人就是如此,自己的东西自己可以骂可以虐甚至可以扔,一旦到了他人嘴里,便听不得糟践。李风池明白在钱雪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依旧给那对父子留了一席之地。迫切想要改变处境的欲望将这角落遮盖得不见天光,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如今被李风池引了阳光进去,钱雪难以接受这陌生到极点的情绪,于是讷讷不成言。

    “你的问题,我很认真地回答了,现在换你回答我了。”李风池不给她脱离这种情绪的时间,继续将对话进行下去,“你是怎么知道钱振刚不想让你继续念书的?”

    “他发给方老师的微信,我趁他睡着看见过。”

    “想必你也是这样了解到他对方老师有企图的事?”

    钱雪点头,脸上再度浮现厌恶。

    “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李风池语气放缓,“钱振刚是为了你,才去追求方老师的。”

    “不可能!”钱雪飞快说道,语气坚定得异乎寻常,“他那种人……”

    “他那种人,”李风池语速加快,打断她的话,“在妻子过世五年都不曾动过再娶妻的念头,也没有骚扰别的女性的习惯。却在得知有人非常照顾你后,开始笨拙而不合时宜地骚扰对方。明明知道和老师说不让她的学生继续上学根本毫无意义,作为老师的立场是绝不可能表示支持的,他依旧借此来增加与方老师沟通的机会。你觉得,完全不存在这种可能吗?”

    钱雪愣住,似突然头皮发麻一般猛地抬手扯住自己的头发,大声喊道:“不可能!他从不关心我的死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林沛见她情绪失控,立即起身要叫护士,被李风池按住手腕。

    “这么多年他酗酒烂醉,却从未有过家暴的行为,这对于酒鬼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没有达到你期望的高度,不代表他真的什么都没做。有些人仅仅活下去就已经用尽全力了。方老师的出现不仅给了你希望,也给了他希望。他的希望并非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唯一有可能过上普通生活的你身上。他很蠢,读不懂气氛也辨不清拒绝,但他知道谁对你好。”

    钱雪的发丝合着眼泪黏在脸颊,双目无神,像被人抽了魂魄。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你胡说八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李风池立即展颜一笑,温柔地说道:“只是一种可能性,我没有确凿证据。不过,专业人士给出的可能性是有很大参考价值的。建议你仔细考虑。”

    “什么专业人士,你不是警察的临时工吗?”钱雪怒道。

    “是,但不仅仅是。我还是道元医科大精神医学系的教授,以及附属医院的精神科医生。在心理分析上,我还是有点自信的。既然我没有给出别的可能性,不管你再难接受,这都是唯一的可能。”

    李风池不疾不徐抛出最后一块筹码,像牌桌上稳操胜券的赌徒,带着居高临下的桀骜。

    在他突然因自信而变得高压的注视下,钱雪崩溃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