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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其罪当诛

    外面雷声大作,闪电将黑云密布的天空四分五裂,潮湿与凉意浸透了客栈的门板,意图从每一个缝隙里侵入,而满座的客栈内却是泾渭分明地温暖干燥——除了靠在墙角的李无疏。

    他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淌着水,把地面洇湿了一片,参阳剑裹着湿透的剑袋静静靠在他腿边。他垂着目,鸦羽样的眼睫还挂着水珠,乍一看去,和悬赏榜榜首阴郁的画像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一切都藏在隐蔽角落,隔绝于这间因阵雨而倏然热闹的客栈。

    然而,吃茶避雨的客人们关于太微宗与李无疏的种种议论,却是一字不差地落入他耳中。

    ——满手血腥,罪孽滔天,封印天心宗主,刺杀九仪宗主。

    ——离经叛道,阴险狡诈,谋夺各宗宗主信物,意图颠覆道门正宗。

    ——恩将仇报,欺师灭祖,屠戮满门,其心可诛。

    ……

    “我明白你为什么觉得我可疑了。”

    听他开口,几步外的应惜时停住了。

    李无疏本可以太微宗的阳性心法自行蒸干身上的雨水,可他却任由全身湿着。应惜时便向店家借了手巾,打算来宽慰几句。

    “我确实很可疑,还穿着这身衣服大摇大摆上街。”相比于交谈,李无疏更像在自言自语,“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太微宗了。”

    而唯一有资格穿太微宗装束的人,昨日还在参与围杀他的行动。

    欺师灭祖,屠戮满门。三十六道……七十二道追杀令都不够弥平他的过错。

    如果不是绥道六十四年的李无疏已经灰飞烟灭,他真的想把那个自己从坟里掘出来,质问他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所有人,为什么把一切都搞砸了。

    昨日种种像一块再嚼不出甜味的甘蔗,在他脑海里反复重现。李期声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说你将来必能接掌宗主之位;七岁的李刻霜揪着他的剑穗满是不舍;送行的同门却无离别伤感,因为大家都觉得很快还会相见。

    “不知道李刻霜的入门剑法,学会了没有……”

    应惜时听见他如此说道。

    次日,药宗弟子在洛水城外的葫芦村展开义诊。此地村民无端身起燎泡,轻者浑身多处烧伤,重者出现脱水昏迷,无论男女老少皆有此症。

    白术等人探明了情况,跑来跟应惜时汇报:“是火毒。”

    “火毒?此行可有带对症药丹。”

    “有带三黄解毒丹,但是……”

    “但是什么?”

    白术脸色古怪道:“昨天有一名游医经过此地,给村民开了药,一副一两银子。村民说特别管用,现在不肯用我们的药。”

    “是何种药?”

    白术递过来一包牛皮纸,里面乃是少许残余白色粉末,还是高价从村民手里收的。

    应惜时拿在手里捻了捻:“炉甘石,冰片。这一副药至多值一钱,而且治标不治本。”

    李无疏一直抱着剑站在旁边,听闻此言便说:“你们那个什么解毒丸卖二两,村民必将它奉为神药。”

    白术皱眉道:“我药宗行医向来不收银钱,怎可如此行事,与那行骗的游医有什么区别?”

    李无疏耸耸肩膀:“不收钱,他们更不会用你们的药了。哪怕用了之后药到病除,他们也以为是那游医的药起了作用。”

    应惜时道:“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人身中火毒?”

    “不止葫芦村,周围许多村落都是这样的情况。那游医说是太微宗二百九十六人枉死,亡灵躁动,怨气不散,遗留的诅咒。”

    “一派胡言,如何有死了五年之后才作祟的亡灵。”

    “那游医还自称略通驱鬼镇邪之术,替村民驱邪,连做法再卖药赚了将近一百两——”

    李无疏伸手打断了他:“那个游医在哪?”

    白术见李无疏神情严肃,总是微翘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线,一时愣了:“说是往洛水城去了。”

    话音刚落,李无疏人就不见了。

    方抱朴在太微宗山脚的几个村落赚了一笔大的,决定进城往灯红酒绿之处寻些乐子。

    李无疏一路走到包间,不知被揩了多少油。还有一名女子搂着他的腰把手探进他衣襟里,在他耳畔呢喃:“弟弟多大了?小脸瞧着真俊呢。是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怎的路都走不利索了?我叫芊儿,今晚我来陪你如何?”

    所以李无疏踹开方抱朴房门的时候,衣衫不整,全身散发着串了味儿的香气,衣襟还沾了几块胭脂。

    方抱朴正搂着姑娘行不可名状之事,被惊了一跳:“你要干什么!打搅大爷的雅兴,找死!”他草草套上裤褂,待看清来人,桀桀笑道,“长得是不错,不过我可不好这一口。”

    李无疏黑着脸,一巴掌把他抽飞回床上,吓得姑娘尖叫连连,慌里慌张跑了。他把方抱朴踩在床边,打量了一下他蓄了两撇小胡子的脸:“方抱朴,悬赏榜第一百七十七名,赏银七十五两。”

    “你你你!臭小子,敢惦记老子的人头!老子可是无相宫的人,得罪了无相宫你就等着被灭满门吧!”

    李无疏挑了挑眉:“无相宫?”不正是那什么作家狱友提到的组织?李无疏以前就有所耳闻,据说里面都是亡命之徒,个个名列悬赏榜,身负各宗追杀令,其他就不太清楚了。

    “你背了几张追杀令?”

    “你老子事你也要管!”

    剑光一闪,方抱朴左边的小胡子就扑簌簌掉在了床单上。

    方抱朴摸了摸凉意阵阵的嘴唇,立刻就怂了:“三三三三三张!”

    “哦?哪三张?”

    “灵灵灵枢宗,药宗,还还还有剑宗。”

    “为什么是这三宗?”

    “我在这三处行骗被抓现行,自然是这三宗了。”

    纵使方抱朴会点小把戏,又怎么可能是李无疏的对手,最后只好鼻青脸肿地随李无疏离开包房。他感到非常委屈,太微宗辖地几年来无人管事,发“微难财”的也不止他一个,他满心以为这笔钱挣得稳当,谁知钱都到手了,竟然杀出个……杀出个……

    他回头看了看李无疏,发现此人一身白色,天青色交领与袖缘上绣有青羽暗纹,剑穗坠着两枚羽毛,竟是太微宗弟子的装束——太微宗不是死绝了吗?

    李无疏微挑的双眼回望他,神情有一些不明所以。

    谁知下一秒,方抱朴就在人来人往的青楼大堂吼了起来:“李无疏!大魔头李无疏来了!”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客人和姑娘们四散奔逃,美酒佳肴精致碗碟摔了一地,尖叫声不绝于耳。方抱朴趁乱要跑,被李无疏揪住后领,提出了大堂。

    李无疏召出参阳剑,正要御剑,只听方抱朴道:“小仙长,此地禁止御剑啊——”

    最后那个“啊”字尾音一直飘到天上百尺之高,余音不绝。

    李无疏拎着一人,飞行不见一丝不稳,抬眼却见天空隐雷攒动,与他重生那时同样,好像下一秒就有闪电要向他劈来。好在葫芦村不远,他提着方抱朴,很快便落了地。

    天上却又下起雨来。

    李无疏把方抱朴扔在药宗众弟子面前:“介绍一下,这位是药宗应惜时,这位是无相宫方抱朴。”

    方抱朴一听到生死针的名号,吓得腿都在哆嗦:“不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无相宫的,我只是一个无门无宗的游方道士……”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李无疏道。

    应惜时清咳了两下,温声道:“江湖上顶着无相宫的名声行不轨之事的人不在少数,以这位……方抱朴的身手与行事风格,恐怕真的不是无相宫的人。”

    李无疏内心:懂了,逼格不够。

    村民见昨日的隐世高人被刮了半边胡子,鼻青脸肿地将骗来的银两一一奉还,方知受了骗,内心的世界顷刻崩塌了,这才慌忙求助于白术等人。

    方抱朴被捆成粽子,在地上蠕动着,冲着应惜时挤眉弄眼:“李无疏!这人是李无疏!快把他抓起来,他的人头可比我值钱多了!”

    应惜时咳嗽的毛病又犯了,捧着热茶坐在一边,朝李无疏递了一个信封:“此人确是药宗悬赏之人。这是七十五两赏银,灵枢宗与剑宗的五十两由药宗预支,药宗会分别与其他两宗对账的。”

    李无疏想到一件事,附耳小声道:“应仙师,我心中有个疑惑。”

    应惜时小声道:“公子请说。”

    “你与江卿白是赤墟同修,那和李无疏应当也是同修吧?”

    “正是。”

    李无疏小声道:“你见过我,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李无疏?”

    应惜时小声道:“正是。”

    李无疏参与赤墟试之前,已经知道所有宗门的人选,除了药宗。十名赤墟试人选中正包括剑宗江卿白的名字,所以之前得知江卿白和应惜时是赤墟同修的时候,心里已经对应惜时产生了一丝怀疑。

    “为何不点破?”

    “当时我已得到李无疏身故的消息,消息来源于八宗宗主,绝对不会有假。所以你的身份,还有待验明。不过现在,我可以确认了。”

    “你不捉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