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知为何，还是一顿。

    “上神，上神养灵为何，小神不敢妄加揣测。只是上神若要养灵，瀛洲仙土再好也不及仙胎塑身。仙胎塑身，神识能更快成型。且神识太过脆弱，极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所养灵识越是强大越危险，不妨交由我夫妇二人，我夫妇定然好好保护此子。”

    “只怕水君与夫人养出感情，后患无穷。”

    “上神……”攸梓夫人脸上挂着泪痕，然而面目确是冷静而执拗的。她缓缓跪正，一步步膝行至忘川面前“……可我已经割舍不下”

    “我夫妻飞升千年，未有子嗣。但求上神垂怜，让我留下这孩子，请上神开恩。攸梓必好好护他，教他端正长大，不被有心之人利用。”

    “攸梓夫人”

    “求上神开恩！”攸梓夫人跪地叩首一叩，两叩，三叩……水君叹息一声，扶着自家夫人，也一同叩拜。

    “……”她有那么可怕吗？

    忘川不由得恍神一瞬，眼前的场景和曾经的某段记忆重叠。那是四千多年前，也有一群人，不，是魔族，这样叩拜乞求过她。他们衣衫褴褛，眼中满是痛苦绝望带着莫名的执着，却不是为自己而求。他们三跪九叩，膝行到她面前，跪伏于地。他们卑微地哀求她……

    “求上神开恩，放过我们族主吧！”

    “呜呜呜，求上神饶族主一命……”

    “上神垂怜，我等愿代族主受过！”

    “……不能”当年她也是这么说的。

    攸梓夫人绝望执拗地恳求，纤纤玉指攥住忘川的衣摆“求上神开恩……求上神开恩……”水君扶住自家夫人“上神垂怜，一切罪罚，我愿承担。”

    那时也是，他们伏在尘埃中，蓬头垢面，却都伸长了手，死死攥着她冰冷的战甲。一双双手染满鲜血，像是哀求，像是索命。

    记得当时，她是说“天罚已定，徒劳无益。”

    如今，她也能看到。百年后，攸梓夫人跪在寒境外，苦苦哀求她，放过自己的孩子的场景。当真麻烦。

    可如今若收回神识，以这夫妻二人的求子之心，只怕断断不肯。

    ………如何取舍，她再清楚不过。

    然而，不知为何，她撤去了咒诀。低着头，从水君夫妇处看去，波光水纹映得她脸色晦暗不明。

    水君夫妇自然大喜过望，一同揖手“多谢上神！多谢上神！”

    “起来”

    “是！”“是……”攸梓夫人脸上泪痕未干，却满是欣喜。

    “你夫妇二人，与这孩子只有四百年缘分，四百年后，送他到瀛洲拜我为师。”忘川淡淡开口。

    水君身形不稳，原是痛惜一瞬。

    攸梓夫人面色苍白，小声道“小神明白”。

    鬼使神差，忘川伸手抚上攸梓夫人的小腹，攸梓夫人一僵，却不敢动。

    “他叫玄宁。”

    留下这一句，忘川转瞬消失，回了寒境。

    攸梓夫人险些瘫软在地，埋首于水君怀中。

    回到寒境

    忘川心绪无波，今日的事，像是巧合又像是刻意布局。魔族来偷神格显然是临时起意，看那未曾隐藏的魔息就知道。

    可她当时看到的是，若没有自己的阻挠，玄宁应当被带到魔族。为何最终会落入南海？她看不到那魔族傀儡的未来，却能从玄宁经历推断。一切都不对了。譬如今日，她本可夺回玄宁，本不可能碰上南海水君夫妇。

    再有，傀儡只会机械执行命令。那傀儡会魔息大涨，分明是幕后之主出手操控。玄宁成为南海水君夫妇之子倒像是他临时起意。那幕后之主到底想干什么？

    果然，因果循环，女娲创人间，伏羲定天道。天道已定，自己创出的玄宁是个变数，天地间多出来的存在，她难以预测。

    如今看来，她看到的玄宁的未来并不一定是真的。且与玄宁牵绊越多，她以后就越看不清玄宁的命线。

    万物自有定数，有了私心，就算是神也要为之付出代价。而她要付出的代价绝不止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