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时刻，还有一人留在风雨中，那是居住在市井巷口的刘婶。

    一名辅兵将一枚玉佛交给了刘婶，那一刻的刘婶没有流泪，只是接过玉佛的双手在剧烈地抖动着。

    随后，她将玉佛扔在了地上，并且一脚踩了上去。

    以后的每日里，刘婶似乎忘记了送来的玉佛。

    在城隍庙与伤兵营，唐婉珒总会看到刘婶那焦急的眼神，刘婶一直在寻找儿子，渴望能找到二牛的身影，哪怕是一具残了的肢体，又或是冰冷的尸身。

    后来，刘婶那焦急的眼中有了呆滞的神色，凌乱的头发在一夜间白如雪。

    也是从那日起，刘婶再也没有进过家门，无论白与昼，她都孤独地坐在井沿旁，呆呆地望着城门的方向。

    入夜，雨下得愈发大了起来。

    雨丝成线，借着风势漫天飞舞，犹如无尽的离弦之箭射向地面。

    霎那间，地面上积流成溪，水花飞溅，而飞溅的水滴又被骤风吹散，升腾而起，与雨线交织在一处漫起了烟雾。

    一道道惊雷在天际炸响，似金蛇狂舞般的闪电撕裂了夜空，照亮了大地。

    在这一瞬间的光亮下，康世华望见了城下密密麻麻的北狄兵，他们再次蜂拥而至。

    此时，康世华已经被血水浸透了全身，缝合的伤口早已崩开，鲜血混杂着雨水自腹部流向了地面。

    身上的青甲被砍裂了多处，在雨水的冲刷下，翻卷的伤口呈现出灰白色。

    原本束起的黑发在厮杀中早已散开，一缕缕地披散于身，青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带着决绝目光的双眸中赤红一片。

    从正午到入夜，北狄军无休止地攻击了五六个时辰。

    一次次的冲击，一次次的击退，在这反复的拉锯战中，大批的守城将士倒在了血泊中，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染红了整面城墙。

    此刻，临梓守城的将士已经不足五千人。

    这些人中有的身负重伤，再也无力举起迎敌的利刃。有的让则是满身鲜血，却始终没有丢下杀敌的刀枪，他们相互搀扶着，全部站在了城墙上。

    风雨之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毫无畏死之色。

    雨水淋湿了他们破碎的战甲，寒冷尽袭了他们满是伤痛的身体，但每名将士都挺直了腰身，无所畏惧地望着城下。

    今夜，即便是城破身死，他们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战至今日，每个人都做了自己应尽的职责，每个人也都用命来不辱卫朝军人的称号，更没有辱没北境云州军的威名。

    雨水在这些神情坚毅的面容上肆意地冲刷，寒风也在肆虐地撕扯着他们早已凌乱的湿发，那些无法冲去的血迹，为这一悲壮绘上了浓重的一笔。

    荆山佛光岩上的观音阁中，那尊每日都在注视着临梓城的佛像，由于年代久远又经雨水的浸泡花了油彩。

    不知是不是巧合，佛像的细眼下垂落了两行清晰地水印，或许是慈悲的菩萨也不忍看到如此地惨状，留下了心伤的泪吧！

    “王爷，末将能与您一同战死沙场，是末将的殊荣。”

    因为伤痛，楚风烈的声音有些颤抖，脸上却露出了笑。他始终站在康世华的身侧，背部那令人触目惊心的刀伤让他几乎无法直立，但依旧站直了身体。

    康世华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雨水滑过嘴角时变成了殷红色，狰狞的脸上也露出了笑。

    “老楚，今日我们战死沙场，来世定是要再做兄弟的，投胎时可要跟紧了，咱们云州军的兄弟情份可是要做上几世的。”

    楚风烈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随意，又带着些许的悲壮，声音却是激昂依旧。

    “王爷，您放心，无论如何我老楚都会跟上的，弟兄们也都会跟上的。”

    “兴许，我们在那边还得和这些北狄人再杀上一场呢，就是有些遗憾，见不到子墨将军啦！”

    康世华的嘴角再次有血水流出，笑道：“老楚，没什么可遗憾的，子墨在上边杀人，我们就到下面杀鬼，咱们云州军就是要让这些北狄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雅若一直都靠在康世华身侧，听到说起了徐清砚，她轻声地说道：“世华，你说子墨哥哥现在会在哪里呢？他再也见不到我们了，子墨哥哥一定会伤心的。”

    雅若的领口处有一片血污，一根铁枪曾抽击在她的背部，让她吐了许多的血。

    散落的辫发混着血水粘黏在面颊上，遮挡了半张脸，苍白的嘴唇因寒冷有些颤抖，却也依旧带着笑意。

    康世华再次握紧了雅若的手，并向雅若的的身侧靠了靠，笑了笑。

    “子墨或是正在平阳杀敌吧，或许正在赶来的路上，见不到我们，子墨会很伤心，他也会为我们报仇的，他不会让乞颜塔里台渡过天水，一定不会的。”

    康世华望着身边的雅若，赤红的双眼中流出了血红的泪水。

    “雅若，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陪你去草原了，等到来世，来世我一定陪你，陪你采最美的花，陪你看最美的夕阳，陪你”

    康世华的话语尚未说完，身侧的楚风烈猛地抬起右手，朝着城门外的西北方向喊道：“王爷，您看，您快看，那里有骑兵杀过来了，有骑兵杀过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