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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言语即武器(上)

    100、

    在我15岁的盛夏,那个少年的年龄永远地停留在了17岁。……说起来,我也是在17岁那年死的。不过,那也是两年之后的事了。

    那明明是我能真心地为某人落泪的时刻,不过我的眼睛却是干涩的。如果问理由的话,那就是我在葬礼之前就已经找机会将长久以来储蓄的眼泪一滴不剩地挤干了。为了今天在葬礼中保持仪态,为让那个女人满意,我必须这么做。

    她坚定地认为『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既然我的肺依旧在运作,我就打算继续活下去。我不否认。这个过程确实艰难。鉴于我本身是个错误,母亲她绝对不允许我再犯更多的错误。如果我还想要留在葬礼现场,我就不能失态。

    我只是看着相框里的少年……奇怪的是,我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他了,尽管他的样貌已经有了不少的改变,我还是立刻从相片里找到了他『以前的影子』。

    究竟为何会死去——如果我能成为一个『叛逆的少女』,对他说,「我们偷偷见面吧」。事情是否会变得不一样呢?

    我本该哭干的眼睛再次不争气地湿润了起来。我并没有落泪,但是我应该一直在『想象』自己在哭泣。所以,当我『真的听见』那『哭泣声』时,我立即就意识到了『那是我的声音』。

    我朝声源方向看了过去,并发觉有个瘦弱的身影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我很确定那个身影『不是人类』,因为她看起来像是被黑色的绷带所缠绕着的尸体……尤其是腰部,似乎只剩下了脊椎。不,那绷带下大约是一具『骨架』吧?她全身上下,只有脸是『丰盈』的。在她的『脸』上,有一个锯齿状的『嘴巴』正微微张开,里面还在传出『抽泣声』。

    听着她『发出的』哭声,我感觉她是在代替我宣泄情绪。那『声音』的确是『我的』,所以,这就像『我在哭』一样。

    我还发觉,她的手只有三根手指。不对,应该说是『爪』才准确吧?我不清楚那『爪』是否锋利,因为『爪尖』陷进了她的手臂。她似乎是在『惩戒自己』,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呢?……其实我是明白的。

    这里只有我察觉到她这样的存在,但我没感到丝毫的恐惧。我隐约感受到,这不会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我决定称呼她为『幽灵』,『黑色的幽灵』。因为我清楚,她是『我的幽灵』,『我的投影』。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幽灵』成为了我唯一『真正的伙伴』。我并非没有『朋友』,只是我惧怕受伤,很少真心待人。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把我当做真心的朋友。因为我会安抚她们,鼓励她们去努力正视自己,而不少人会为此感动。但我知道,她们只是将我视作了情绪的宣泄口。

    至于我为什么明明并没有付出真心,还要这么做……大概是因为这是我在发出『求救信号』吧?我向他人所给予的,都是『我渴望的』事物。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真正收到过『信号』。

    我其实明白我是相当任性的。不愿意承担受伤的风险,却期待着有谁能发现自己『所渴求的』,这是相当任性的一件事。

    后来我也不再『求救』了,只是『单纯地』为了『有效社交』而扮演一个知心好友。有些时候,我只是笑着,就会感觉胃里在翻山倒海。我觉得自己简直如同父亲一般虚伪且功利,我终究还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我只能对『幽灵』坦诚。她并不会因为我的冷漠而厌恶我。她并不会擅自对我产生期待,然后让我不得不创造更多的人格面具。她并不会背叛我,伤害我,或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去。

    『幽灵』多数时候会做出符合我意愿的举动。像是代替我发出哭声,或者在我感到孤独的时候拥抱我。我其实从未要求过她这么做。但是我知道,是我的『潜意识』在渴望她这么做。所以她才会如此对待我——在这里,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

    为什么我身边会有『幽灵』呢?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已经猜测到自己是『亚人』了。但我并不打算去『验证』这点。因为我惧怕死亡,我惧怕无法思考,我仍然对这个世界抱有渺茫的期待与希望。不过同时,我对『自己也许是亚人』的焦虑与恐慌也从未停止过。我周边的人们都一致地认为,『亚人并非人类』,准确来说,人们认为『亚人受到非人的对待是很合理的』。网络上一直有流传着对亚人实验的视频,「反正并不会死,杀上那么几回也不要紧吧?」这样泯灭人性的话,我的『朋友』居然能不动声色地说出口。

    我还记得有一次课堂里,在教师讲到「受亚人的发现与泡沫经济的双重影响,又引起了自杀潮……」的时候,一个女生对她的邻座说,「那些人是想要试试看自己是否也是亚人吗?」。而且她的邻座也因此笑了。

    究竟为何能那么轻视人的性命呢?为何对死亡不抱有敬意呢?对这一切的焦虑使我着急地想要知晓答案,『这个世界究竟为何会这样?』或许是因为我抱有这个疑问的缘故,我对历史和政治产生了非必要的兴趣。以此为契机,——我意识到了『一种意识』的存在,一种能将『惨绝人寰』的事说得『光荣且正义』,一旦被指认为『恶』,就拒不承认,并且『干脆地遗忘』的『群体默契』。

    如果那些网络上的『视频』被证实为是真事,我不会对此感到意外。我无比确定,『如果我是亚人』,那么我注定会成为『实验动物』。这个『世界』,不对,这个『国家』原本就是能做出『那样的事』,只不过是我才认识到这个事实罢了。

    也是在那之后,『我的幽灵』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过。而我也像个『正常人』一般生活着。16岁那年,我以较为优异的成绩进入了一座私立的女子高中。虽然我们的家庭不再像以前那般富裕,但是母亲在以前就是一位有名气的钢琴家了,负担我的学费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她也应该没想到自己居然花了那么大价钱买了个这么华丽的棺材吧?虽然准确来说,『我的尸体』并没有躺在那坐学校里面,而是从这棺材里站起来,又逃了出去。

    不过在我死之前,我姑且算是在里面上了一年有余的课程。并在这个『准棺材』里又再次地『交到了朋友』。我记得『友人17』曾对我说过一个『不死不活的猫咪』的理论实验——将猫放在具有放射性原子的盒子里,这只猫死去和活下去的概率是一致的。但是在结果发生之前,这只猫就可能在『不死不活』的叠加态当中确实挺有趣的。

    「每当我们做出某个选择的时候,也许就会产生一个新的『世界』,那里面会有做出另一个选择的自己。是否很神奇呢?而我们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做出选择。想象看看,无限『选择』,无限『世界』,无限『可能性』——很令人激动,对吗!」

    那么,或许某处会有一个没有亚人的世界,我或许活的很『自由』……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并不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尽管我对此并没有任何积极的情绪,我还是做出了『友人17』所期待的反应。现在想来,大约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被『秋原』所注意到了。秋原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推了一下我,然后啧了一声便走远了。「搞什么啊,那个女人」,『友人17』愤愤道。

    『友人19』拉住了『友人17』,并劝我不要招惹她,不然也许会落到『清水明子』一般的下场。『友人18』点头同意,并将她的手机递给了我。「你没有line,所以不知道吧。真的蛮惨的……」

    「不过她这样也是活该啦,据说她五万日元一次唉。」

    「真的假的,好便宜……不愧是穷人。」

    后来她们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我没听进去。我只是滑动着手机屏幕…那个line社群里面都是些污秽不堪的词汇,以及侮辱的话语。我并不知道这些人为何会对一个人抱有这么大的恶意。我知道的是,line才上线不过一年多……一年的时间,人们竟然能这么快找到这样的『应用方法』。果然,实施恶行的成本真的很低啊……

    那些『文字』当中的恶意并非针对我,我却觉得十分不适。如果『幽灵』的存在暴露的话。我大约也会像这样成为众矢之的吧?『我早知道这家伙不是人类』,『难怪这么毛人啊』,之类的话,我完全能够想象到。

    我原本觉得这世上在发生什么都不会令我感到惊讶了。只是,有这样的想法的我还是过于单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当时我们所讨论的『秋原立花』,会成为我所珍视的人。

    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她和我很像,但又那么地不一样。在我真正认识她之前,我对秋原的『正面情感』,大约是『有些憧憬』。我一直想要变得像她那一样地『叛逆』且『自由』。但我很快了解到,她虽然一直表现地像『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其实不是的…她也并不『自由』。只不过,她需要应付的是不过另一个『群体』罢了。她也需要扮演,扮演成为那个小团体当中的成员。即便她认为自己在做『不正确的事』,却无法付出『勇气』。她选择『容易的事』。而这样的选择,正是对『清水明子』的『加害』。也许她是讨厌那样的自己,所以当时才会对我啧声吧?···可她在看穿『那样虚伪的我』之后,并没有默默离开,反而是粗暴地闯入了我的生活当中。我本来觉得,我已经放弃发出『求救信号』。但她回应了我,回应了连我自己都已经遗忘的『求救信号』。所以她向我『求救』的时候,我也『真心地』回应了她。

    「她们说…今天要和明子做个决断。」她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我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所以我握住了她的手。「我会陪你的。」我这样对她说。

    现在想来,我当时是做了别人常对我做的事:我擅自对秋原产生了期待。我认为如果是她,就算『幽灵』的事情都可以诉说。其实,她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如果因为她没能符合我的意愿,而去责怪她背叛了我,那是极其幼稚的。只是,在那之后,我也无法再继续『这段关系』了。

    …至少,当时我是无比相信她的。我们一同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在那之前,我想办法让一位较为正义感的教师留在了学校里。我们计划着说服大家停手,如果事态发展脱离了控制,就可以叫那个教师上来。

    可,后来,事态不止是『脱离控制』那么简单,而是变得『十分诡异』——『在我看来』是如此的。等所有人集齐的时候,她们却开始互相指认是谁叫她们来到了这里。然后,清水明子走了进来。她合上了门,走到了教室中央。

    所有人都在讨论她到底在抱着什么主意,更是有一个女生喊出了声。但是明子并没有理会她们,而是自顾自地说着,「能『看见』吗…你们对我做的事,都在这上面清晰地写着。」将袖口卷了起来。

    我几乎是立即后退了一步,因为我『看见』了。『看见』她的『皮肤』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而且那些文字,还在『移动』。就像…『昆虫』一样。

    我至今都不明白那些『文字』究竟是什么。她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令人毛骨悚然。我看到她从口袋中拿出了『什么物品』,我一时并没有看出来,直到刀片从那鞘套中弹出,我才意识到那是折叠刀。

    「是啊,『看不见』,你们一直都是如此。」她这么说着,将刀举了起来。

    最开始大家都不敢相信,但是很快所有人都理解了状况。有人先与我做出了行动,那个最靠近门的女生试着离开,但她并没有做到。很快,有人发出了尖叫声,「不是吧?真的假的!」「门怎么打不开!?为什么这个门打不开啊!」「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看见明子歪了歪头,她似乎对那些女生的疑问感到不解,嘶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中发了出来,「问我做什么难道不明显吗我是想『驱虫』啊?」

    那些曾经颇有气势的女生们现在却将丑态百出。有人靠着墙、发颤着双腿,就那么愣在了原地。有人跑到了窗边,虽然窗户是开着的,但没人有勇气从五楼跳下去。有人迅速地跑到了角落里,把课桌挡在身前作为防御。她们朝着明子喊要报警,说她们的父母肯定不会放过明子。但是明子一概没有听过去,她朝离她最近的那个人走来,也就是我。

    我停留在原地并非是出于惧怕,而是在『分析』。『分析』明子为何会这样。首先,她一定对门做了手脚。她这样的行为虽然有预谋,却一点都不理智。还有,她的动作虽然缓慢,却没有迟疑。她的躯体并没有颤抖,眼里也里没有丝毫的恐惧。她的神情,『仿佛变了个人』,不,准确说,『没有任何细微的变化』,但是人们是绝对不能控制『微表情』的。她现在的状态,不能用『不正常』来形容,而是『异常』与『诡异』。

    秋原试图拉走我,她对我留在原地的行为并不理解,甚至着急地骂出了声。我叫秋原不必害怕,并让她给那个教师打电话。我向她承诺,不会有事发生。她迟疑着,最终选择相信了我,并跑到一边去联系那个教师。

    我也因此安心了许多。即便如此,等大门打开之前,也许明子真的会『刺死某人』。那个人不能是我,不能是秋原。其他人我倒是并不关心,但是最好还是避免无法挽回的结果比较好。毕竟那样的话,注定引起巨大的轰动,我们的生活会很长时间被媒体和网络所困扰。我得阻止那种结果的发生。

    现在明子与我很近了,我也因此看到了她手臂上的『文字』。那上面的『内容』竟然和我之前在『line社群』里看到的『咒骂』如出一辙。

    而上面最为显眼的『句子』是:

    「不如砍下去吧?」

    我感觉冷汗从背后滴了下来。

    我产生了某种不合理的联想。明子变得如此奇怪,也许都是这些『文字』作用的结果。

    『只有我能看见的文字』那会是和『幽灵』类似的存在吗?难道明子是亚人?或许是情况紧急,当时的我无法思考出结果。

    「——装作『看不见』的你,也要『驱逐』才行」明子这样说,朝着我举起了刀。

    可是,明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是。虽然很不乐意,我最终还是使用了『幽灵』的力量。这大约会造成『灵异事件』的传言,但那也没办法了。就算有人调查上来『本体』可以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且这里有不少人家里有着一定规模的产业,应该不至于坚持对权贵进行调查

    可就在我想这些的时候,我听到了这样的喊声:

    「那个怪物是什么!」

    怪物?!难道是指『幽灵』?!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能『看见』了?

    在那一声呼喊过后,有更多人指着我的『幽灵』,并不断猜测着『幽灵』究竟是什么『妖怪』。反而是明子仿佛什么都没看一般,一直试图把刀『往下挥下去』。因为她想要蛮力挣脱,她的手臂被『幽灵』的爪伤到、并有血液冒了出来。我再次听到了尖叫声。

    比起一个试图杀人的『人』来说,想要保护大家的『幽灵』更令人害怕。

    『恐惧』……我忽然意识到,现在与平常的区别是『恐惧的氛围』——是『恐惧』的情感,让她们看见了『幽灵』

    明子却丝毫没有『恐惧』的情感。不,不如说是『完全没有情感』。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必须要『执行』那些『文字中的命令』不可。

    我咬着牙,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我的理智在告诉我,就算被发现我也应该率先将刀夺走。

    「樱井!我看见那怪物是从樱井那里『出现』的!」

    只是听到这样的声音之后,我的内心产生了『动摇』。

    如果『被发现』

    我想起了『一本书的内容』:人们被当做刺刀练习的活靶子,婴儿被撕成两半染红江水,女性的那些器官被切下

    我无比确定,『被发现』即意味着『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