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源…”

    季湘云踹开挡在前面的姜瑞等人，撩起袖子就往火场钻。齐璟琰拦在前面，贴着贵妃耳边，低声道：“湘云，他是存了死志。”

    季贵妃怔在原地，就听小皇帝又道：“在火场里，原本还能出来，是他，不想活了。”

    ……

    潘思源十五岁那年，就存了死意。辽西有沙海，他被揍了一顿乖乖吃饭，晚上偷偷溜出去，想要困死在外头。

    季湘云夜里睡不着，瞧见他溜出去，还以为那是个逃兵。她起了好胜心思，骑上她的乌云小马在后头跟着，心里想的是，等少年到了僻静处，她再揍他一次，好好长长教训。

    两人躲躲闪闪越走越远，深入沙海深处，她驾着马冲上去，扬手一鞭，唬得少年捂着脸呆在原处。

    “想跑？进了我阿爹的营，你跑得了？”

    少女俯下身子，月光下，阴森白涔的脸，犹如修罗恶鬼。

    潘侍卫死死盯着前方，乌黑发亮的瞳孔倒映出油油绿光。

    面前的少女还在骂骂咧咧，只听身后一声狼嚎，忽地住了口。

    提着缰绳绕转一圈，季湘云的身后，站着七八只野狼，一身乌黑浓密的皮毛，狭长脸上镶着两颗琉璃绿珠兽眼，拱起后背对着两人蓄意待发。

    沙海里碰上野狼是常事，她反应快，揪着潘思源上马就往回跑，后面的狼群紧跟不舍，他们逃进丛林，想着靠着地形复杂甩开猛兽。

    哪知进入林区，又碰上出来夜猎的大虎。也就在此时，潘思源将她踢下了马，扬长而去。

    本就是夜出寻人，她的小弓挂在马上，手里只有一小截鞭子，登时吊上树枝攀爬上去。

    她呆在树上等了一夜，看着树下白虎狼群相斗，心里暗暗记着一笔，若是那逃跑的小孩落到她手里，非得玩腻整死。

    身在困处，季湘云想着等兽群消耗差不多了，蹲在树上磨尖枝干准备一战。

    黎明时分，虎兽血迹斑斑，野狼也深受其害，两拨儿恶兽候在树下，就等着树上的少女扛不住先栽下来。

    人的体力远不如在荒野生存的野兽，季湘云深知如此，就是等着黎明兽群懈怠时分，一举突破。

    她踩准时机跳下树，哪知在树下假寐的野兽也是在诓她，白虎率先扑将上来，野狼将他们围在期间，蹲坐一旁坐等两败俱伤。

    山间沙海里生出的野兽，在恶劣环境下生存，早已生出灵智，哪是普通的家禽牲畜可比。

    季湘云暗骂倒霉，手中的木钎却精准捅入白虎喉咙，这是个不死不休的法子，她舍弃半拉手臂，顶入只叫凶兽噎住，兽牙嵌入小臂，鲜血淋漓。

    血气激得狼群跃跃欲试，被穿透喉咙的白虎还想前扑，被季湘云蓄力砸向狼群，远处飞箭穿透想要背后偷袭的狼兽，她回头，正看见潘思源带着她阿爹领兵前来。

    后来，被救回营，她也曾找过一回潘思源，少年决计要杀她，为什么又来救她。

    一脸阴郁的孩子到底是年岁小，还藏不住事儿，直言本起杀意，原想着要让她给潘家抵命。就算救不回她，也能叫季骁看出他的态度，必然对他放心。若是救回她，更是季湘云的救命恩人，他们季家也会对他感恩戴德。

    彼时他们坐在沙丘上，潘思源对着年幼的季湘玉吐露心事，将心中的恶完完整整摊开来。

    怎知少女听了此话，并未如他所料的杀了他或告密，而是同他说：“你现在报不了仇，我阿爹就是站在这里，你也不敢杀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鸡，别妄想了。”

    沐浴在月光下，季湘玉明艳的脸庞灼灼迤逦，她说：“等你长的足够强再来寻季家报仇吧。”

    季家父女明知歹人怀有恨意，却依旧收留了他。季骁教他杀人，季湘云教他作战，他也争气，五年中连立军功，从无名小卒到军中校尉。

    季骁对他多有重用，他在季家军中，犹如将军心腹手足。那是潘思源最快乐的五年，似乎忘记仇恨，只要拼命杀敌，功名利禄唾手可得。

    三月初九，子时，长春宫。

    重华宫被烧，季湘云跟着小皇帝挪到了他的长春宫浣洗。小皇帝躺在床上，身着中衣，一身轻松。找到长箭凶手，是否意味着将要跳离循环，再也不用无限被杀了。

    季贵妃手持锦帛绞干头发，洗去铅华，她散着一头青丝，身上只披了一层薄薄的春衫，沾水略透，衬出身材玲珑有致。

    她背对床榻，身形落寞，一边拭净脸颊，一边翻开桌上的竹简。

    身后的小皇帝看得心痒难耐，此间明月高悬，良辰美景在侧，贵妃又数次救他于危难，此等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方能体现他的诚心。

    他轻咳了一声，揉揉鼻子，踱步走到贵妃身侧，原本是想搭个讪，打眼扫过，隐约是一本游记。

    “咳咳，贵妃看得何物啊？”

    “天门山游记。”

    季湘云脸都未抬，水葱指间翻动竹简，细腻的肌肤晃在眼前，空气里还带着沐浴后，贵妃独有的兰香，他眨巴眼睛，贴着贵妃坐下，将脸伸过去一同观看。

    齐璟琰深觉自己左脸要比右脸更加清俊深邃，特意坐在贵妃右侧，让她能一抬头就看到自己英武的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