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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极光追逐之赛(六)

    一道冷凉的声音,是舅舅安文森:“名词记错了,是国立科技学堂。”

    表弟文钊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什么,接着是穆先生温和的声音:“下一幕的情景有些跳跃,不要弄混了。”

    ……

    家里多了三个人,生活却也没有太多的变化,安苏跟着穆先生识字读书,并很快发现了一种名叫连环画的好东西。

    当然,有的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跟舅舅表弟穆先生甚至姑姑格格不入……究其原因,可能因为他们是城里人,见过大世面,不像她,从出生起就在这个僻远的小镇,整天只想着吃糖葫芦和看连环画,并不明白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又想要她变成什么模样。

    ……

    安苏十六岁的时候,苏妈妈患病去世了,另外三个长辈讨论过后,决定带她和表弟回去省会,让他们有机会学更多书,最后好考上国立科技学堂,以后就多一点筹码。

    其实在小镇卖糖葫芦和在省会做朝九晚五的职员对安苏来说没有太大差别,省会的糖果也不比小镇的更好吃,花花草草也没有更漂亮……在某种茫然中,安苏站在火车的站台上,忽然看见附近柱子上粘贴的一张传单。

    参加冰尘夏令营,返回故乡,电话xxxxx……

    一个激灵,安苏瞪大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冰、冰尘?

    那是什么?

    故乡……故乡?!

    她的故乡……好像不在小镇,也不在省会。

    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也许要耗费她的整个生命,耗费掉所有的精力和意志,才能触碰到一点边界。

    “安苏,快来!火车要出发了!”

    安苏猛地回头,看到表弟文钊冲她挥手,表情急切。舅舅和穆先生也从门口来看她。

    她又扭头,看到白纸黑字的传单上,冰尘、故乡、写得太小看不清楚的电话号码……

    在这种关头,撇下家人去看什么夏令营广告实在是任性的行为,但当这件事涉及到什么核心存在意义的时候……安苏忽然想到,有的时候离别大概就是来得这么突然。

    火车开走了。

    安苏一个人走到柱子旁边,看清楚电话号码,用笔记在手臂上。

    四周人头攒动,喧闹嘈杂,但没有任何一个交谈与她有关,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与她有关。

    她给自己选择了一条孤独的道路。

    ……

    十几年后,快三十岁的安苏在餐馆洗盘子。

    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当她抬头看向镜子的时候,总觉得有点新奇,就好像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年纪的自己,好奇多于麻木。

    当年抄下电话号码之后,安苏得知要参加夏令营,还需要交付一笔巨款。好在她已经跟舅舅他们分开,不至于将这份负担压到他们身上。

    ……

    四处辗转,打工十余年,安苏终于攒完了钱,就要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上班。

    收拾妥当,到达洗碗房,捆上围裙戴上袖套,洗了三十年碗的老太太瞧她一眼:“安小妹呀,小张说你今天干完就不干了?”

    安苏:“不干了。”

    “不干了也好,你看你这么多年了,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不干了,就好好地过,要是能找个对象就更好了。”

    安苏倒没什么感觉,只想着自己孑然一身,如果遭遇不测了也没什么牵挂,要是能再遇上舅舅姑姑或者穆先生,能补偿一点就补偿一点……

    晚上八/九点,她洗完碗从酒店后门出去,看见有个穿学校制服的男孩也在站台等电车:

    “阿姨,你也要坐电车吗?我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还没来。”

    安苏在站台坐下:“说不定今天是出了什么事,不发这班车。”

    她抬头看去——这一看就发现这是个漂亮得不得了的男孩子,但这份漂亮是没有棱角的,反而像是圆润的玉石,落落大方,浑然天成。

    人好看归好看,安苏也不再多关注,只垂着眼盘算自己的“返乡之旅”。

    埋头沉思的时候,安苏只听到一阵刺耳的轰鸣声,接着什么东西将她大力一撞——“嘭”的一声!

    突然被撞倒当然并不好受,但安苏却只是陷入一片空茫。

    电车脱轨,朝站台冲过来,那个素不相识的男孩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推开,自己却被埋在了近乎散架的电车废墟里。

    ……

    医院里有着很浓重的消毒水味,走廊尽头的窗户外是一株桃树的枝丫,在这个时节生有小小的花苞。

    男孩的家庭并不富裕,甚至算得上举步维艰,当得知手术费用的时候,与他相依为命的奶奶只能悄悄在病房外抹眼泪。

    事实上,安苏明白这是自己的责任。但她的时间也不多了……电话那头告知,夏令营今天下午五点就截止报名了,过期不候,再不开启。

    ……

    在十几岁的时候,她为了“故乡”抛弃了家人,那么在她三十岁的时候,也要为了故乡而抛弃掉这个近乎付出生命代价来拯救自己的人吗?

    ……与回归故乡相比,生命是多么卑微又无关紧要的东西。如果注定无法回到故乡,那么她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所生活着的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呢?

    三十岁的安苏能很清楚地权衡利弊。苏妈妈教会她怎么生活,舅舅姑姑和穆先生让她学会礼义廉耻,知道什么是德行,打工过程中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也让她领会许多人生道理——但这一切与回归故乡相比,只是一层浅浅的、遮住了真正重要的东西的薄纱。

    它们可以很厚重,可以源远流长,可以涵义深刻,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情感,微小奇妙的共鸣,意志,信仰的涓流……但对于安苏来说,世界的真相只有一个,只是——“回家”而已。

    为了回到故乡而不择手段,抛弃一切,在这种角度上,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

    但安苏最终还是走上前去跟男孩的奶奶交涉了。正如她在面对店铺的收银柜的时候,从来都不走进去实施抢/劫。

    ……也许是因为她太笨了,不会思考,又为了避免各种麻烦的事项,只好循规蹈矩地顺着各种规则行走。叱咤风云或者一览众山小,这样令人俯首称臣、称霸世界的生活不属于她。

    ……

    在放弃找夏令营报名的那一刻,安苏忽然认识到,自己大概永远也不能回归故乡了。因为她并不能为了故乡而牺牲一切……没有这份坚定的意志,在这场注定磨难重重的旅程中,她又怎么能坚持下去呢?

    虽然她的生命已经没有了意义,但对于世界中的其他事物而言,他们的生命仍然珍贵无比、璀璨无比——安苏并没有接受老奶奶的道谢,只是觉得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很陌生,就像是掀开了一层纱布,第一次真正出现在她眼前一样。

    安苏想,她先去找一座很高的楼或者桥,站在最高处的时候,如果她并不想跳下去,那就去吃路边的鸡汤面条吧。如果她还不想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就这样毫无意义地生活下去好了。

    毕竟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接下来的每一时刻,都是一种收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