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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网络正义(四)

    谢儒周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球干涩,也不知道到底布满了多少的红血丝。他这几日的睡眠质量都不太好,靠着褪黑素才勉强能得到一点安稳。

    但是今天已经是距离那一夜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他清楚地明白了从前无法明白的东西。那场网络狂欢已经退场,然而活在现实中的人们不会被淡忘。a大最近要和邻校竞争,这个关头出了谢儒周这件事情,学校高层不可谓不恼火。学生们对他的课也不再热衷,从前他的每一节课必然有别的专业的人来蹭课听,而同专业的人在教室后面站成一排飞速记笔记的也不少。

    而现在却几乎只有一半的人愿意来他的教室好好听课。

    他对学生的出勤率管的挺严,而a大的规定是一次缺勤扣期末总分三分,超过三分之二的课没有来上的人,将被予以处分。而他从不留手,更没有念不念旧情一说。

    那一半的人中,只有少之又少的人愿意相信他是无辜的。

    谢儒周曾经听到了两位学生的争执,无非还是之前的事情没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以及他谢儒周究竟是不是一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其中一个同学信誓旦旦这是学校为了保住高技术人才,才这么澄清,那个视频里的女生显然是受了胁迫,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悲催的同学,无端遭受性骚扰还要忍气吞声,甚至为无良教授洗白;另一位则说他坚信教授不是那样的人,因为一个人的人品从他平日里的为人处世中可窥见一斑。

    第一位同学则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不是一个惯犯,那他凭什么不结婚,外在条件明明也不差。

    ……在这个时候,连不结婚都变成了一种错误。

    谢儒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敲了敲门,眼见着两个受了惊的学生猛然站起来,只是淡淡道:“慎言。”

    只有在这些时候他才能深刻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多么渺小,在滔天舆论面前,犹如螳臂当车。他在是教授之先,不过一介凡人罢了,只能等时间将这件事情慢慢淹没。

    可是谢儒周专心等待事情全然冷却的过程中,率先迎来的只是噩耗。

    国际学术周刊那方给他寄了一封邮件,全英文,但是用词颇为严厉。

    周刊负责人指明,他的这篇学术报告上面所用的数据来自于已存在的刊文中,只不过那篇刊文早他一个星期就寄到了国际学术周刊这边。同时,二者的文字重合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六。谢儒周如今涉嫌学术欺诈,希望他能尽快拿出有力证据证明这篇论文全部上的数据以及论文内容全部出自他手。

    谢儒周有一瞬间觉得那一串串英文都漂浮起来,无法理解。

    好一会儿他才发了一条表示抱歉,但是想要知道那个先他一步发出文献的人究竟是谁。

    对方很体贴地用华文打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高建引。

    他在a大任教这几年以来,最为熟稔的好友。熟稔到了可以半夜互相给对方打一个不痛不痒的电话,拜托对方替自己出趟门的地步。

    可是现在,一切都像是个笑话。

    这上面所有的数据都是自己和自己的学生亲手得出来的,每一个文字都是他和学生一起敲出来的。如今,他要是找不到证据,那么他和他的学生都要被判刑。

    在这个国度,学术欺诈罪最高可判五年。

    而这样伟大的发现与改进,毫无疑问会判到最高的年数。

    他用英文恳求给他几天的时间,他会拿出证据。学术机构表示当然可以,但是在这个期限过后他还拿不出证据,或者说拿出的证据无法有力地证实这是他的文献著作,那么他将要受到法律的审判。

    他原先的手机号码已经被泄露了,因此换过电话号码,这个时候打过去却遭到了拒绝接听。最后他只能亲自前往他的办公室,但是办公室也空无一人。最后几乎是跑着去了高建引的家,路上没有忘记戴上口罩。

    高建引还是接待了他,然而一上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表达对谢儒周的痛心。谢儒周冷声质问,却被他打太极般扯开话题。他生平第一次这般想要发怒,高建引却只是轻飘飘地叹了口气:“谢儒周,我真是看错了你。”

    谢儒周手背上的青筋骤然绷紧:“高建引,学术欺诈是犯罪。”

    “学术欺诈?我可没有,”高建引悠然给谢儒周倒了杯茶,“我知道这上头的每一个数据如何出来,结果自然也就是我算出来的。而你,只不过是一个盗用我成果的小偷。”

    谢儒周第一次没有顾忌他人的面子,直接摔了茶杯。曾经的友人的面庞在他眼前慢慢扭曲,无论如何,高建引咬死了这跟自己没有关系。这些数据都是自己做出来的。

    谢儒周甚至想要叫学术机构派来裁定人员,他们当众复原这个实验的全过程。高建引笑着摆摆手,说他天真至极。先不说这项工作耗费时间长,消耗精力大,现在占了上风的人是高建引,高建引完全可以选择拒绝接受谢儒周的做法。

    谢儒周终于从他自己的世界里跌落,从至高的辉煌中被扯入泥泞。以他为阶梯的是他信赖多年的友人,而他辜负的是底下一帮学生的信赖。

    他的学生们得知此事以后,纷纷害怕起来。他们不愿意相信高建引盗窃了他们的学术成果,毕竟高建引身上几乎从来没有过什么污点;他们更倾向于谢儒周为了牟利将自己研制出的数据倒卖,甚至从高建引那儿窃取了学术论文的百分之八十六的内容,未曾料到高建引先他一步发表了结果。

    谢儒周算了算,终于恍然大悟。他明白了两个月前的那一天,也许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精心算计后的结果。为的便是他为期一周的停职调查。

    随着学术机构给出的时间期限逼近,谢儒周越发焦头烂额。他想要避开世俗事务的缠累,却被那些阴谋诡计所绊倒。原来此前的网络暴力真正由他引起,而现在他还愧对他的学生们。

    他不是没想过数据泄露也许是他的学生们干的,但是看着他们惶惑的眼神,谢儒周又如梦初醒——学术欺诈罪是一辈子抹不掉的污点,倘若沾上了,那这辈子的学术生涯毁于一旦,没有谁会这么想不开去毁掉自己的学术生涯。

    他一个人的学术生涯也许不够重要,但这么多学生都是未来学术界的希望之星。他们年轻、热忱,他们应该有着比自己更美好的未来。

    他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到调查处恳请调查。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高校内部为了同隔壁学校竞争资源与名号,毅然决定层层包庇,从而视他为学术弃子。

    ……与其让两位教授都沾上污点,还不如一个做恶人做到底。

    多少人的心知肚明,多少人决定助推一把。

    时隔两个月,又一个热搜后面跟了“爆”,挤到了热搜榜首。

    标题:谢儒周涉嫌学术欺诈罪,或判五年。

    网络开展了新一轮的讨伐,无数人的冷嘲热讽,无数人叫嚣着严惩恶人。而这次的热度堪比两个月前那次的热度,主角都是他。

    谢儒琦打来电话的时候谢儒周真的感到疲惫了。他虽然还是很平和地安抚着她,但是也知道自己的学术生涯算是到头了。在真正的审判下来之前,他只能去恳求高建引保他的学生。

    这个世界的学术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刊文作者可以选择宽恕偷窃者,只要能够宽恕,那么就说明偷窃者也许只是被牵连,也许只是刊文作者的大度而已。

    谢儒周望着熟悉的眉眼,最终是叹了口气,整个人的挺着很久的脊梁一下子垮塌,再难恢复从前的模样。

    高建引亲自叫来谢儒周的学生,并且表示会宽恕他们每一个人,而且会向学术界告知他们只是被牵连。信不信由别人,但是他们一定不用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