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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除夕年夜

    上田村总共接收了七个“劳改犯”,五男两女,都被柏老爷子安排在了牛棚这边。

    柏老爷子回乡前,曾从军多年,是个见多识广的老革命,自然一眼便能看明白:这里面没什么恶人,都是些被世道牵连的可怜虫。

    但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所以,柏老爷子虽不会随大流的去磋磨他们,却也不至于心大到过去帮扶。

    因而,衣衫褴褛,粮食短缺,缺医少药,仍旧是牛棚这边的常态。

    牛棚里只有三间泥砖房,一大两小,除了一间划做厨房外,剩下的男、女各一间,五个大老爷们挤在稍大的那间,睡的通铺。

    改做厨房的那间房里,他们仅用泥砖搭个简易灶,每到吃饭时,便架上个破陶锅,随便煮煮,对付过去。

    毕竟,他们这帮人分不到多少口粮,能吃上的也就是些稀粥、野菜罢了,搭个简易灶便足以。

    时值除夕,众人难得的凑了点煤油,将灯点上,屋里还算亮堂。

    贺云芝将人带进去时,大家正坐在小板凳上,围着简易土灶坐成一圈,等掺了些猪油与肉末的野菜粥出锅。

    墨阳看着这一屋子的老弱病残,心头不禁有些发堵。

    虽然,他一直知道这边清苦,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上田村有着柏老爷子坐镇,都尚且如此,那其他地方,得难挨到何等地步?

    想到这里,墨阳心中对父母弃他而去的怨恨,终于全然消解。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在这种环境下,以父亲病弱的身体,以母亲对父亲的依恋,他们是真的没法撑下去。

    两人走的干脆,至少还留得了些清白与体面……

    虽然知道五年后,一切都将平反。

    但那是活人的事情,而屋里的这些人,到时又还能剩下几个?

    思及父母的墨阳,不自觉的对这群人有些移情,由衷的希望他们能撑到黎明到来。

    他眨巴眼,将快要滴出来的猫尿憋了回去,他大步走到灶前蹲下,将装着腊肠、腊鱼、米饭的食盒,一层一层的端出来,放到灶边。

    大家看着这一食盒的好饭好菜,无不震惊。

    但见贺云芝没有解释的意思,便当是被她救过的病人,还记着过往恩情,托关系给她送来的。

    毕竟,这事曾经也有过,只是这年头,愿意顶着风险伸手拂照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牛棚里的人都是一路风雨相携,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

    对此,大家早已形成默契,只要领人来的人不提,他们就不会问,免得往后出事,再牵连到别人。

    但哪承想,贺云芝并非是不打算介绍,而是她本身也是一头雾水。

    毕竟,墨阳就是村里的人,大家总会见到,隐瞒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在荒地时,贺云芝见墨阳吞吞吐吐,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就知这里面必有不可言说的地方,便没有刨根问底。

    是以,她也不知该从何介绍起。

    至于墨阳,他既然来了,就没打算避忌。

    于是,他十分光棍的说道:“我是住村尾的墨阳,大家叫我小墨,或者墨小子都成。唉,菜都冷了,得放到锅里热下才行!”

    在外交部待过的郑老太太郑淑芬,首先回过神来,热络的应承道:“好嘞,我这就去给热上。”

    说罢,她便抬手将锅盖打开,把肉末野菜粥添到碗里,分发给众人后,又手脚麻利的把腊肠、腊鱼切好,放入锅中蒸上。

    不过一会儿,热好的腊肠、腊鱼、米饭逐一出锅,让这漏风的泥屋里,溢满了飘香,勾得他们馋了几年肉的肚子,咕噜咕噜的腹鸣迭起。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彼此脸上尴尬的神情,不禁哄堂大笑,好不热闹!

    放好包裹的贺云芝,来到墨阳身边坐下,见屋内氛围火热,便也起哄道:“老徐,还不把你藏的好酒拿出来,给大家尝尝?”

    徐立中是研究经济的,以前在财政局上班,下放前家资颇丰,他是见风头不对,主动走关系下放到上田村的,所以来时,很是藏了些好东西:“好,今个咱们不醉不归!”

    说完,徐立中便起身回房,将那瓶藏了半年,都舍不得喝上半口的茅台贡献了出来。

    老酒鬼何慕久搓搓瘸着的腿,舔了舔嘴唇,盯着那瓶酒两眼放光:“好你个徐立中,原来还藏着瓶茅台呐!嘿,今天真是托了墨小子的福咯!”

    被点名的墨阳,只是腼腆一笑,不敢应下。

    倒是老烟枪胡国忠咳嗽了两下,挤眉弄眼地说道:“羡慕哟,有酒有肉,就是没有烟……”

    听罢,张德华和胡建军双双横了他们一眼。

    张德华打开何慕久想要拿酒的手,眉毛紧锁,捋了一把胡子:“你这老酒鬼,要酒不要命了?你那腿还想不想要?想要,就不许喝!”

    牛棚这边什么都缺,众人要是病了,就只能靠老中医张德华寻摸来的草药吊命,所以这里就属他最有威严。

    何慕久摸着因草药不齐,而久治不愈的瘸腿,想说“总是要死的,饱死鬼比饿死鬼强”,但看着瞪着眼,熬心熬力为他吊命多年的张德华,最终还是苦着脸认怂,撇撇嘴不敢反抗。

    随后,胡建军也拍了拍他爹胡国忠的背,附和道:“张老说的对,爸,你也别喝了,您老这肺管子,也经不起刺激。”

    胡家父子都是从部队退下来的,脾气相对火爆,时常吵来吵去。

    刚还在看何慕久笑话的胡国忠,突然被儿子噼里啪啦的教训了一通,顿觉在娃娃面前被下了脸面,便对儿子怒目咆哮道:“你这胡孙不孝子!还管到你爹我的头上来了!”

    胡建军下放前,干得是摸排特务的工作,常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一身市井气早已融进骨子里。

    他嬉皮笑脸的躲到张德华背后:“张老,你看我爹,他又不遵医嘱!”

    胡建军是牛棚里,唯一不满四十的“年轻人”,常常扮演着彩衣娱亲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