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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温存1

    擦过汗又新换了身浅灰色的对襟薄裙,她去厨房添水时,迎面碰上了段征。

    自从那日晚饭过后,她就连客气话都懒得给了,也不管他外头作什么,见了面就是点个头了事。

    少年瞧上去一脸疲态,下巴上一圈青色胡渣。他沉默着看着对面而过的女子,觉着腹中饥饿,忽然伸手一把钳在她腕上:

    “阿姐,你教我识字吧。我与你熬个甜羹吃,你教我识字。”

    原来匪寨被端了后,上下三千号弟兄四散。他留着暗号四处打探了月余,终是在昨儿半夜里,见着了阎越山的面。

    当年段征十五岁就能坐上匪首的位置,除了凭着自个儿报仇雪恨的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靠的就是那十余个心腹。

    可昨儿半夜,野人一样的阎越山找来,对他了说那些兄弟被算计惨死的模样。

    倘或他能多认些字,或许就能从先前军中截获的纸条里分辨出暗语,也就不至毫无防备被人端了老窝,叫那些心腹也白白丧命。

    匪窝三千号都死光了,段征都不心疼,唯独也就是心疼那几个兄弟。

    清俊的面容憔悴无神,赵冉冉本是不愿理他,可抬头见了他眼底的颓败后,她有些不忍起来。

    两个人一同进了小厨房,她瞧着少年翻出各色杂豆,混着大红枣子淘洗干净,又从罐子里舀出一大勺黑褐色的糖块,生了火就熬起了甜羹。

    他既要认字,也算是好事。

    远远得倚在门边,赵冉冉循例发问:“四书里头《大学》、《论语》容易些,你小时候听过哪本吗?”

    少年从灶台后探出头,一脸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一本都未听过。

    厨间有些闷热,她随手捋平鬓角继续察问:“那千字文、百家姓总有念过些?”

    灶上水滚了,段征扬个大勺颠了四五下:“《百家姓》都能写成书?要我娘那会儿,冬日里见了书,当柴烧了倒还暖和。”

    “嗯,那大字你总写过吧,现写两个我看看。”说罢,她远远地扔了根沾水的筷子到桌上。

    少年一摊手,竟是歪了歪头,有些消沉地斜眼撇嘴看了眼窗外。

    这敢情实打实,还真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主儿!

    赵冉冉有些无语,很快又调整好心态:“一二三总会写吧,先写来看看。”

    杂豆甜粥咕嘟嘟翻着泡,他闷好锅盖,提筷刷刷扫出三个狗爬一般的横线。

    似乎是意识到这实在是上不了台面的,少年仰首望她:“瞧着我像是豺狼虎豹?阿姐离我那么远,怎么教我习字呢?”

    粥香水汽里,那双桀骜的桃眸里似是浸满了失落。水雾渐多,弥漫在窄小的厨间,赵冉冉头面生汗,只以为是此处闷热。

    又鲜少听他这样颓丧说话,她心下一顿,也有些心虚起近来刻意的疏远冷淡。莫名的就想,倘若自己是个男子,岂不像那话本里骗了小丫头,又始乱终弃的世家子?

    “你家中祖籍何处,又缘何年纪恁轻,就入了匪窝。这么久了,我都还未问过呢。”

    少年眸色一黯,眼皮微敛着握着菜勺静了晌。两片薄唇轻启,便将一段离奇凄凉的身世缓述。

    ……

    “像咱这样几辈子的赤贫贱民……”高大的身影隐藏在袅袅粥雾后,嗓音落寞,“似阿姐这样出身,打心眼里瞧不上吧。”

    听了他这一番胡诌,赵冉冉感同身受似的心下悲酸,以至于全然忽略了周身的异样。

    难怪他日常家事熟稔利落,竟是从小就无人照顾,于生存缝隙里被迫练就的本事。

    她三两步上前,站到他身侧:“我母家祖上也只是商贾出身,空占个嫡女的名分,如今也是全化了虚空,说起来,读书写字也当不得什么,哪里比得上你从小就能养活自己……”

    灶上的粥咕嘟嘟得滚着,赵冉冉放下了介怀,两个人离着不远,头一回把各自的经历过往都交了个底。

    少年侧脸俊逸精致,五官线条好看得恍若天人。

    也不知怎的,她看得头面生热,一颗心扑通扑通愈跳愈快起来。

    慌神间,两边腰侧被人夹了,竟是一下被抬抱上了泥胚砌就的灶岸上。

    灶岸离着那口大锅仅有一臂之遥,屁股底下微烫着,倒也不至于伤了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少年一只手托着她后背,另一只则轻抚在她发顶,桃花眼里带着笑,又因了少见的肃然,不至于显得轻浮。

    几乎是同时赵冉冉手脚一软,耳边却听他诚恳道:

    “这么久了,都没再发作。瞧阿姐这样,可是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