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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四爷道:“先叫狗日的火车停下再说!”

    “那,只好卧轨了!”

    “对!卧轨!弟兄们,都趴下!趴在铁道上!”

    说毕,四爷身先士卒,第一个把汗津津的肚皮紧贴着冰凉的铁轨,肥胖的屁股,炮一样朝天撅着,油光光的脑袋探出老远,紧紧盯着前方的火车。十余个地痞无赖纷纷效法,也将那胖的、瘦的、长的、短的,规格型号不一的身体贴近铁轨。不过,他们没有一个趴在四爷头里,全部远远地排在四爷后边,身体和铁轨也未象四爷那样贴得紧紧的,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倒是广田当仁不让,向前窜了几步,伏在四爷前面。

    四爷大叫:

    “不行!二哥,你快闪开!这不是你日弄的买卖!截下火车,还要你来办交涉,快闪开!”

    广田不理。广田不是怕死的孬种。

    四爷更不示弱,骂了一句脏话,疾速爬起,越过广田的身体,竟迎着火车跑去,边跑边吼:

    “停下!奶奶个熊!停下!”

    小火车根本没有停的意思,车轮轰隆隆转动着,汽笛憋着劲吼,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

    一瞬间,四爷有了点本能的恐惧,差一点想拔腿跳下路基。然而,看看身后的二哥和众弟兄,想着三先生的信赖和重托,四爷定下了心神。他一屁股坐在道木上,脑袋枕着铁轨,仰面朝天睡下了。四爷就是死,也要死出个人模狗样来。

    铁轨在剧烈颤动,道基在剧烈颤动,大地在剧烈颤动。汽笛和轮声混杂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几乎要震破四爷的耳膜,四爷的脑袋嗡嗡直响,继而,天和地也旋转起来……

    ——完了。四爷完了。世界的末日到了!

    四爷闭上了眼睛……

    然而,忽然间,震颤停止了,声浪弱了下来。四爷睁眼一看,嘿!小火车停了!妈的,它敢不停!不过,也险,最前面的一对车轮距四爷只有五、六步的样子,司机晚几秒钟刹车,四爷便要完了。

    火车司机将铁青的面孔探出车门:“妈的,找死哇?”

    “操你姥姥,你狗日的才找死哩!”

    四爷依然躺在铁轨上不起,拧着脖子回骂。

    这时,广田带着四爷的弟兄,迅速爬上了火车头,命令司机下车。司机不从,四爷的弟兄便动了武,三拳两脚把司机打出了车门,摔倒在路基上。小司炉一看情况不妙,乖乖地跳下了车。

    小火车拖了八节运煤的车厢,每节车厢有一至两名矿警或公司职员押车。小火车突然停下,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待听到那可怜的司机被摔下车后的惨叫,他们纷纷持枪跳下车来,将广田、四爷一伙围了起来。车上的募集工不明情况,一时未作反应,只是扒着车帮向下边看。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矿警,将手中的枪对着四爷,厉声道:“让开!通通离开铁道!要不,老子开枪了!”

    四爷冷冷一笑,哗地撕开上身的短衫,袒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脸上横肉直拧,拳头把胸脯打得砰砰响:“来,龟儿,在大爷这儿试试枪法!”

    小头目不敢开枪,手竟有些抖。

    四爷首先在精神上压倒了对手。

    四爷看那小头目乱了阵脚,又是一阵笑,笑声未落,猛地从腰间抽出贼亮的攮子:“你不动手,老子可要动手了!”

    “你……你敢!”

    小头目慌乱之中,枪口抬高半尺,向空中放了一枪。

    四爷并没扑过去,却用攮子在自个儿袒露的胸肌上划了一刀,鲜红的血立时涌了出来,顺着黑毛丛生的肚皮流到腰际,把老蓝布腰带浸湿了……

    这是四爷的传统战法,具有十分完美的无赖艺术色彩。

    广田并不阻止,他知道:四爷素来十分爱惜自己的皮肉,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轻易放血;即使放点血,下刀也十分有数,决不至于出现生命危险。过去,广田对此很有些鄙视的意思。今天却不然,今天,四爷是为了缠住矿警拖延时间,血是为窑工弟兄流的,尽管无耻,却也透着几分伟大。

    对峙、纠缠之间,广银已带着七、八百名窑工怒吼着顺着铁道扑了过来,眨眼间便将八节车厢围了个实实在在。接着,窑工们蜂拥而上,呐喊着、咒骂着将车上的人往下拽。车上的人被这突然而来的袭击惊呆了,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后来,车上的人在挣扎中向窑工们动了拳头,窑工们立即予以有力的反击。一会儿工夫,局面便无法控制了,双方人员打成了一团。车上车下,四处是扭动在一起的身体。那几个矿警景况更惨,往往被三、五个窑工同时开打,哭喊求饶声响成一片。

    这是一场无组织、无纪律的原始的战斗。战斗的双方,完全凭拳头、脚板和身体的实际力量攻击对方,就象他们的祖先在万余年前攻击野兽一样。人类的长久进化和时代的日益文明,并没有根除人们自身的野性,所以,在很多时候,很多场合,人也会象野兽一样,为了自己的生存做出许多疯狂的事情。

    刘广田开头还试图控制局势,制止住这场疯狂的打斗。他拼命地喊,气势汹汹地骂,然而,没人理他。后来,他身上也挨了募集工的拳头。他火了,小褂一脱,赤膊上阵了……

    四爷和一帮弟兄更是英勇,攮子、短刀乱飞乱舞,直往对手们的肉里钻,不一会儿工夫,便捅倒了十几个。四爷的麻脸、身体也理所当然地吃了对手们的拳脚,胳膊和嘴角挂出了血丝,半边脸庞发面馍似地肿胀起来。但是,四爷不怕,否则,四爷便也不是四爷了!他越战越勇,开头,还只是捡人家的臂部刺,末了,干脆不认这最佳放血部位了,逮着什么攮什么!

    混战由铁道渐渐移到路基,又从路基移到荒野上,直打得尘土飞扬、声嘶力竭,尚不分胜负。从人数上讲,双方相差无几,要想一下子控制局面都不大可能。

    一小时后,刘家洼增援的窑工又到,新来的窑工手持棍棒、矿斧,黑压压推了过来,一下子把募集工镇住了。募集工开始实行战略撤退。一个个光着脚丫子向南飞逃,荒地上抛下了几十个受伤的伙伴。

    刘广田爬上火车,大声喊话,阻止了窑工们继续追打募集工的企图和举动。

    战场渐渐平静了下来,刘广田命窑工们将躺在地上*的受伤的募集工抬回刘家洼治伤调养。他心里十分内疚,自觉着没能很好地担负起领导的职责,没能对募集工施之以礼。

    他暴怒地追问众人:“他娘的,哪个王八蛋先动的手?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沉默了好一会儿,刘四爷才道:“好像是他们先动的手!”

    “那也不该如此无礼!你们再这样闹下去,老子不干了!”

    说毕,跳下火车,骂骂咧咧往回走。

    走了没多远,刘广银建议道:“二哥,为防后患,咱们干脆把小铁道掀了吧!看它狗日的火车再开?!”

    刘广田眼睛一亮:“有理!”

    于是,千余名窑工一拥而上,棍撬,手扒,肩扛,硬是把两千米铁道掀了个底朝天。

    募集窑工受挫。沪电紧急催煤。董事会令秦振宇恢复原包工费用,维持窑工日工资三角六分,确保工人复工。秦也意识到不能两面受敌,遂于二十八日和二刘谈判。由于三先生作祟,谈判未获成功。三十日,日资控制的北方煤矿煤价又升,董事会内吵成一团。秦负压力愈重。四月一日,王子非再访尹文山,力陈利害,请县府斡旋。二日,尹文山拜访三先生,三先生坚持原赔地条件不变,并引尹观其饥民日常之苦。斡旋失败。二日下午,矿警队和窑工发生冲突,窑工被打伤三人。三日,三先生以村寨所藏之枪炮器械武装窑工。武力械斗已在所难免。

    其时,大名鼎鼎的绿林人物祁六爷介入纠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