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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这几日的九守宗气氛格外沉重。

    各峰长老们齐聚主峰的云巅琼台,商议这处处透着诡异不同寻常的魔修奇袭。

    白色玄方石砌成的大殿上,九位长老端坐于雕花木椅上,有的捧着茶,有的叩击着扶手,有的揣着手假寐。

    静默中,一位挽着简单发髻的素袍女长老率先开口,“想必诸位亦是心如明镜,今日我等聚于一堂所为何事。”

    “那……苦郁,你怎么看?”守仁峰的清悦仙尊讲问题抛还给方才说话的素袍长老。

    苦郁,人称狰律仙尊,精于音律的守弱峰长老,以音入道,性格温和,峰内多为女弟子。

    “应当警觉了,诸位。你我心知肚明,萧虔风就是我们九守的下一个千年。”

    “你们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封印大阵由宗主坐镇没有出任何问题,但是魔物出没愈发频繁,已然有了聚集之势。”

    苦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一双沉静的皓眸一个一个扫过几位长老们,最后定格于方才开口的清悦仙尊身上。

    清悦仙尊显然不喜欢这种平和却隐隐带着压迫的注视,眉心挤作川字,暗带嘲讽地回击道:“有什么问题吗?苦郁,你可真是菩萨心肠,杞人忧天。”

    他捻着胡子轻嗤了一声,“魔物确实多了起来,但是哪次不是我宗弟子一到便能轻松降服,呵,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这次这只臭老鼠指不定也是得了什么机缘,跨越两界,看上了我那小徒的先天道体才昏了头,怎么还就有问题了?”

    一同下山救下萧虔风的守简峰瞿长老瞿霜性子直,一向看不惯清悦仙尊这幅目中无人的做派,二话不说怼了上去:“李玉承!当初要不是因为是你将那孩子捡了回来,否则这师尊轮不轮到得到你来当怕是都有待商榷!现在倒好,虔风还躺着人事不知,你竟已在此大放厥词!”

    苦郁对着一把年纪还火气不小的瞿霜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需口舌相争,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了她身旁正小口酌着茶的人,柔柔地问道:“你呢?微尘,你怎么想?”

    这位长老看起来年纪非常小,外表看莫约不过二十又几的模样,身形显得有些瘦弱,白白净净一张脸,与其他几位相比穿着也显得更中正自持,一袭古朴素雅的长衣上绣着低调的水波纹,隐约缀了些金丝串着的珠饰。

    他摇头晃脑轻吹茶叶,像是苦闷非常,幽幽叹了口气。

    “诸位,我是有苦难言啊。”

    在场众人有一瞬都变了脸色,今日本来不过彼此间暗箭冷枪走几个来回,可是若这位开了口,那这事便真的非同小可了。

    “吾夜观天象,翻来覆去地看,可怎么看都是大凶之兆啊,也许是真的大难临头了好道友们。”

    “吾已修书与天衍阁的好友。”

    那双眼从微涟的茶水上抬起,同苦郁一样,将在坐的几位长老们一个一个看了过去,浅色如琥珀的瞳孔中无悲无喜,清澈透亮,却照映得在场所有人一身冷汗。

    “小唐,去禁地请宗主吧。”

    他口中的小唐,执掌戒律的守清峰峰主唐野,一位脸上有一道横跨半个面颊刀疤的冷峻男人,恭敬地向着尘微行了一礼,二话不说起身便向着殿外大步走去。

    “召回各州九守弟子,储备灵石丹药,细细检查封山大阵,传讯天道盟,就说是微尘有事相商。”

    “哎,别怪我一直唉声叹气,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只要一抬头,那漫山遍野的星星们就一声一声地对我说,‘要变天了,要变天了’,说得我也是真的害怕啊。”

    在守仁峰上住下的凡烨已经好几日没有回自己那间这也缺那也缺的小屋了。

    他自己伤得不轻,灵力亏空得厉害,但他没有着急闭关养伤,反而日夜与两位轮值的内门弟子一同在萧虔风的屋前守着,好说歹说都劝不走。

    这会儿他刚送走了来给萧虔风送药煎药的守简峰弟子,在庭院中那株与他门前一样的梨花树下静静站着。

    这株梨花树也开了智,花灵是一位安静乖巧的小女孩,叫梨白。这会儿正趴在窗柩上小声啜泣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屋内那张简单小床上还未醒来的人。

    “凡哥哥,阿爹怎么还不醒啊?阿爹是不是身上很痛,我看到他很难受的样子。”

    梨花树下的青年闻言默然不语,他想,估计,是的吧。

    他不知道碎丹是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一日三剂的止痛汤药都没能让那人舒服上一些。

    望着黑洞洞的门内,那张小床的方位,青年茫然地感到了无力的滋味究竟是何等心如刀割。

    那个人在他眼前失力摔向地面时,心口像是被锐利的长矛洞穿般剧痛,他脸色刷白,几乎脚下一软,这种感觉并非假想,是真的在一瞬心脏痛至了极致,脑子里像是有一口大钟被哐哐敲响,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像是被狂风吹开的书页一样纷乱无章地涌入,把他冲得七零八落。

    他蜷起了身子大口喘着气,狼狈地跪在地上,勉强伸手接住了人,没让他真的摔在地上。

    眼前景象晃荡,身边人声嘈杂,万千光影都奔着那人而去,无人注意到他。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脑子里有个人在大声地哭,在他乱七八糟的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颤着手将人拥在怀中,仅剩的灵力拼了命地往怀中之人的身体里灌,但是那就像是不断吞噬海水的归墟之所,没有底,没有尽头,所有努力都失去意义,只有一片虚无。

    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他想,这真的是他的身体吗?为什么会这么不听话?他不想哭的。

    他真的不想哭的,可是好难受,胸口好难受。

    都怪他……

    怪他考虑不周,怪他不够强,怪他护不住他。

    屋内,已经躺了两天一夜的萧虔风其实也想早点醒过来,但他自己也不清楚碎丹的后劲到底有多大,这会儿他还被困在被搅得稀碎的外层神识里做着噩梦。

    几乎是千万劫夜,一梦接一梦。

    一会儿是月夜下他跪在被鲜血染红的地上,流着泪看着已经被漫天灰烬覆盖的尸体;一会儿是他用血写着誓词,告诉身前的人他什么都愿意做;一会儿他又回到了那个万人血祭的深坑,鲜血残肢没至腿弯,他一身血,握着刀,浑浑噩噩地向前走;一会儿他看到他亲手养大的那条小龙,那个白衣的少年,漂亮的金色眼里含着恨,向他举起了剑。

    记忆闪回,却没有泛起太多悲恸,他甚至只觉得无趣,这些事,都已经没有意义了,都无所谓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破旧往事都还不如他初来人间界的那场初雪让他记忆深刻。

    那夜真的好冷……

    他躺在地上看着片片飘落的雪花,轻柔如鹅绒,飞雪落在高檐之上,整片天地都是莹莹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