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别后相逢
薄薄的眼皮下,日光呈现出鲜亮的橙红色,洛思回忆起那个梦境中呼啸而过的一切,高耸入云的白塔,矗立在如镜湖泊的中心,耳畔是熟悉的乐曲……和陌生却温柔得让人落泪的呢喃。
眼睑脆弱的皮肤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还有一些尖锐的部分——是麦乐迪用指腹轻轻揩去了她的泪滴,锋利的指甲此时被刻意地收起。
“如果你是为刚才的玩笑的话,那么我道歉。”麦乐迪轻声说,尽管她们都明白原因肯定不是这个。
洛思用额头碰了碰麦乐迪的,深吸一口气,眼睛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眼泪,像春天到来时冰凌飞速融化的河流。
-
明亮得近乎炽烈的天光,海浪的泡沫堆积在脚边。
琴声就在面前,却因为逆着光,看不清弹琴人的面容。
洛思缓慢又小心地伸手,摸到振动的琴弦,错了几个音,弹琴的人停了下来。
“这是你自己做的?”洛思来回摩挲着琴身,和鲁特琴相似,又有些细微的差别。
“是有人曾经告诉我的。”他的声音甚至比琴声还动听。
“那曲子呢?”洛思追问,按捺着心底叫嚣着的奇妙冲动。
对方不回答,只是轻声哼唱了起来。
海浪为他打着节拍,一叠叠、一声声,天地寥廓,时光静谧,如同抵达了永恒。
“你总不会是永远因为凑巧来到我的梦里……”洛思已经放弃挥散她眼前那些缭绕的雾气,也许这是梦境里必然的体验,一切譬如晨雾朝露,注定在醒来的转瞬被日光蒸发得无影无踪。
她讨厌这种感觉。
但她很喜欢、也可能是很好奇,眼前这个人。
冰冷与温柔在他身上奇异地共存,让她觉得他身体一定有一部分是大海的颜色,蕴藏着磅礴又细腻的力量,可以无情地搅动风云、掀起连天的潮水,也可以轻轻摘下浪花顶上最雪白最轻盈的那朵。
“我从醒来后总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洛思歪着头思索着,“也许你是正在试图自救的那部分我?”
哼唱声持续着,空灵得有点失真。
当然,梦本来也不是真的。
“那么,你也见过那座白塔吗?”洛思换了个惬意的姿势盘腿坐在他面前,尽管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她依旧一手托腮兴致勃勃地望向他,“你记得对不对?我刚刚说到‘白塔’的时候,你声音抖了一下。”
“麦乐迪夸我想象力丰富,因为绿维珑上从来没有那样的湖泊,更没有那么高的白塔,我甚至难以描述那有多高——”
“六万四千尺。”他嘶哑着美丽的嗓音说。
他的声音不再空灵清澈,反而带上了哽咽和痛苦,他接着说:“洛思,洛思……那时候我就站在伽蓝白塔下,而你离我有六万四千尺。”
洛思心头浮起意料之中的荒谬感,这绝对不是她在和自己的梦境对话!
随着纷乱的心绪梦境开始崩塌,无力和惶恐也进一步攫住她,每一次醒来,就像潮水漫不经心地抹去沙滩上留存的字迹,而她好不容易抓住一丝线索……
她真的伸手去抓了,明明之前还能触摸到不算光滑的木制琴身,他的身影却和眼前的雾一起消散。
“苏摩——!”
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时,洛思的双手诡异地向前伸着,在意识到自己喊出了一个名字之前,她首先看到的是横贯她整个左手掌的伤痕,血液顺着纹路在掌心聚集,最后凝成一颗血红的珍珠。
-
和久远的上一次相比,这个房间里的毒灯苨烟雾简直浓郁到吓人。
“咳咳咳……这个什么梦语者,咳、不会是打算趁机……咳咳、呛死我吧?”
尽管紧紧闭着眼,洛思的眼角还是被熏得沁出了眼泪。
“这样也好,”麦乐迪抓住她乱挥的双手,带她来到床边,“至少我不用再欠蜥蜴人的情。”
-
漆黑的梦境,像包裹在一团墨鱼吐出的汁液里。
洛思确信这不是她眼睛的问题,因为她还能看见自己无名指上不知何时缠绕着的透明丝线,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她循迹而去,漂浮了不知多久,直到在水底看到一轮满月,满月下,一幕幕幻象如泡沫般缓缓升起。
-
自她消失的第三年起,苏摩的每一个梦,都从镜湖底的蜃怪的吐息开始。
龙神和溟火都意指她来自虚无,可他从来不相信所谓命运。
那残存的微弱牵绊虽不足以让他每次都能成功潜入她的梦境,但她似乎也有所察觉,每当她试图回忆起有关云荒大陆的一切,总是以梦境的坍塌为终结。
而下一次,他依旧在梦中的碧落海畔唱着那首她唱过的歌谣。
而她将再一次带着好奇和喜悦询问他的姓名。
“这是你掉的吗?”
深蓝的裙摆是背景色,血红的珍珠被一只白皙的手掌托着,直直递到他眼前。
苏摩猛然抬头,视线几乎刹那间就模糊。
“多不凑巧……”她哑声说着,“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在哭。”
她迅速接住从他颊边滑落的珍珠,甚至还带着他微红眼角的温度。
“苏摩,”她转而用双手捧着他的脸,眷恋地低头啜吻他的泪痕,“你在哭什么?”
他伸手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亲密到舍不得留下一丝缝隙。
上次一别时的夕阳已镌刻成他心墙上的血痕,太多的话来不及说,他调整着呼吸,漫长到像是要吐尽一生的郁结:“我很想你……”嗓音激动到嘶哑,还带了点尖锐的气音,他叹道,“洛思。”
唇齿默契地交换过彼此的名字,洛思将头贴在苏摩肩窝,在他的怀抱中放松了身体,此时橘红色和深蓝色的发丝交缠着,像划过夜幕的焰火。
“梦醒后你还会在么?”
“会的,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