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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说句浑话

    因谢道韫的到来,后厨给加了荤菜,众学子齐聚饭堂。

    王蓝田步子悠悠,将簪刀套进短鞘里,挂在了腰间,腾出手接过周子矫递来的锗色托盘。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谢先生长得什么模样?”周子矫跟在她身侧问道,“以前见过?”

    见她还真没见过,只是约莫记得有人赞过这么一句话:神情散朗,林下之风。

    “嗯。王谢两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曾在大宴上见过。”王蓝田点了点头,眼睛一转,“其实层层关系论下来,我与谢先生还沾亲带故,我应当喊她一声……”

    她想了想,红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姐姐。”

    闻言,周子矫脚下一个踉跄,侧头看着她,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姐姐?”

    “她是我三叔嫂的兄长之女,不过我们之间并不亲近。”王蓝田道,“而且我常住扬州,她人在建康。她不记得我也算正常。”

    她将话一圆,若是之后谢道韫真不认识她,倒也说得过去。

    周子矫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家母说的对,与你打好关系是极重要的。”

    王蓝田挑眉侧目看着他:“……”

    大可不必说出来。

    -

    又是睡得不安的夜。

    醒睡之间她觉胸口勒得慌,抬手扯了下胸前的缎子。

    故而次日鸡鸣,东方日升,晨光乍起时,那裹布已经松松垮垮挂在腰腹上了。

    她惊起而坐,恍惚在梦中又觉是现实,虚实难分时,一男声响起。

    “你怎么了?”

    声音低沉婉转,带着未睡醒时的鼻音,悦耳却也致命。

    王蓝田低头看见亵衣领口大开,胸前的起伏与双|峰之间的沟壑半隐半现,暗骂了句:艹。

    故作随意的将领口拉拢起来,掀开被子,抱起床边叠好的衣物转身赤脚就往隔间的屏风走去,边走边敷衍道:“起床,学习。”

    马文才眯着眼睛,目光从她微弓着的背部缓缓落到赤脚踩在地上的足。

    那足娇小,足踝足跟的白皙粉嫩之色与地面的灰褐对比的扎眼,他嗤笑一声。

    比女子还娇气。

    -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同行十二载,不知木兰是女郎……”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王蓝田摇头晃脑跟着众人读着,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此时在学堂之中学习这首《木兰辞》应当是电视剧中的bug,且不论时代背景是否符合,就论南北两分,以正统自居的中原之士被迫南渡,其中的敌对关系实在不会让北边的文化传至南方。

    更何况,民歌为什么叫民歌,如其字面意思,直至宋朝郭茂倩编撰《乐府诗集》将其收录其间,才算真正的蹬入“正统”。

    不过故事纯属虚构,剧情切合主角人物走也是正常的。

    谢道韫合书立于讲桌前,问道:“不知在做的各位对这首诗有什么看法。”1

    言罢,梁祝二人一同举手,四目相对,粲然一笑。

    “学生梁山伯,觉得木兰诗是男子所写所做……”2

    “学生祝英台,学生认为木兰替父从军,并非出自本意……”3

    两人侃侃而谈,各抒己见,前者认为诗中有忠孝少了自主意气,后者认为男子总将女子关在后院之地,不予自由,可悲可叹。

    这个时间段是主角团思想碰撞的时刻,王蓝田不太感兴趣,托着脑袋,将书页往后翻了翻。

    “难得你们二位身为男子有如此见解,将来两位的夫人必让花木兰羡慕不已。”4谢道韫点头,目光落在第一排的王蓝田的书上,“王蓝……”

    “我有问题请教。”张朝出声,打断了她的话。5

    “可以。不过我希望你能等我将话说完。”她展唇一笑,继续道,“王蓝田,我看你已将书页翻至后面,定是已有所思,可否和大家谈谈。”

    王蓝田:……

    不,她没有。她只是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

    她为自己哀痛了半秒,将书页翻回《木兰辞》,起身致歉:“学生无状,给先生赔不是。”

    “无事。”

    王蓝田拱手回答道:“学生觉得木兰很聪明。这种聪明不仅体现在她女扮男装未被发现,还体现她为己筹谋,目光之长远。”

    “如何说?”谢道韫看着她,觉得这个角度选的有意思。

    “女扮男装参军可是欺君之罪,北边各国律法皆仿中原,这一律应当保有。然而她却敢在回乡之后以女子装扮示人,若深究其中之意,可追溯到那句: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以功抵过,将功折罪。用累累功名抵去欺君之罪,即保了家人平安又为自己搏回以女子身份面对世人的机会。这是她的聪明之处。

    “至于最后‘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我倒不觉遗憾,本就是女英雄女将军,要的就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以女子身份入世。先前不得已女扮男装,如今用军功赫绩换回身份便是为了证明,巾帼不让须眉,红颜亦可胜儿郎。”

    “说的好!”祝英台敲桌而起,忽觉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顿时一囧,朝谢道韫躬身,“我,我……学生觉得王蓝田的见解实在深刻,一时激动,举止无状了还请先生见,见谅。”

    谢道韫未难为祝英台,挥手让她坐下,随后看向王蓝田点头赞道:“好一句巾帼不让须眉,红颜亦可盛儿郎。”

    王蓝田鞠礼,以谢两人的称赞,又道:“以上是从花木兰的角度所言。接下来学生想换个角度,从‘军书十二卷’,从‘万里赴戎机’,从‘将军百战死’来谈谈。

    “诗中一笔带过之处也不难看出战事的频繁。频繁到被世道所轻视的女子都要上战场。是,木兰的忠孝的确值得后世赞扬,但国有木兰真的是国之幸吗?

    “窃以为,此为国之悲,国之大悲!到底是怎样无能的君主,无用的臣子,才会忘记民重君轻,才能忘记护佑百姓,战事来临时躲在百姓以血肉之躯甚至世人所轻贱的女子所筑的温巢之下问柳寻花,夜散千金!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何其可悲!”

    学堂静可闻针落,众人瞠目结舌,一时未能缓过来。

    “这见解……另辟蹊径,所谈所言引人深思,发人深省。”谢道韫敛去了脸上笑意,颇有些严肃,“课堂讨学,皆为有感而言,勿外传外宣。”

    王蓝田这番话语影射良多,北方混战,晋朝虽偏安一隅,但小战不断。尤是最后那句“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几乎是将矛头直指建康城内的士家贵族及其子弟。若传出去,即便王蓝田背后是太原王家,这仕途怕还是要坎坷许多。

    说这些的话王蓝田倒未觉得有何不妥,行了一礼,坐下继续翻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