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麻子：“说说吧，十两银子行不行？你说干脆的！我忙，没工夫专伺候你！”

    康七：“刘爷！十五岁的大姑娘，就值十两银子吗？”

    王麻子：“卖到窑子去，也许多拿一两八钱的，可是你又不肯！”

    康七：“那是我的亲女儿！我能够……”

    王麻子：“有女儿，你可养活不起，这怪谁呢？”

    康七：“那不是因为乡下种地的都没法子混了吗？一家大小要是一天能吃上一顿粥，我要还想卖女儿，我就不是人！”

    王麻子：“那是你们乡下的事，我管不着。我受你之托，教你不吃亏，又教你女儿有个吃饱饭的地方，这还不好吗？”

    康七：“到底给谁呢？”

    王麻子：“我一说，你必定从心眼里乐意！一位在宫里当差的！”

    康七：“宫里当差的谁要个乡下丫头呢？”

    王麻子：“那不是你女儿的命好吗？”

    康七：“谁呢？”

    王麻子：“李总管！你也听说过李总管吧？伺候着太后，红的不得了，连家里打醋的瓶子都是玛瑙的！”

    康七：“王大爷，把女儿给太监作老婆，我怎么对得起人呢？”

    王麻子：“卖女儿，无论怎么卖，也对不起女儿！你糊涂！你看，姑娘一过门，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这不是造化吗？怎样，摇头不算点头算，来个干脆的！”

    康七：“自古以来，哪有……他就给十两银子？”

    王麻子：“找遍了你们全村儿，找得出十两银子找不出？在乡下，五斤白面就换个孩子，你不是不知道！”

    康七：“我，唉！我得跟姑娘商量一下！”

    王麻子：“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耽误了事可别怨我！快去快来”！”

    康七：“唉！我一会儿就回来！”

    王麻子：“我在这儿等着你！”

    康七慢慢地走出去。

    王麻子凑到松三爷、常五爷这边来：“乡下人真难办事，永远没有个痛痛快快！”

    松三爷：“这号生意又不小吧？”

    王麻子：“也甜不到哪儿去，弄好了，赚个元宝！”

    常五爷：“乡下是怎么了？会弄得这么卖儿卖女的！”

    王麻子：“谁知道！要不怎么说，就是条狗也得托生在北京城里嘛！”

    常五爷：“王小爷，您可真有个狠劲儿，给拉拢这路事！”

    王麻子：“我要不分心，他们还许找不到买主呢！松三爷，您看这个！”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个怀表来。

    松三爷接表一看：“好体面的小表！”

    王麻子：“您听听，嘎登嘎登地响！”

    松三爷：“这得多少钱？”

    王麻子：“您爱吗？就让给您！一句话，五两银子！您玩够了，不爱再要了，我还照数退钱！东西真地道，传家的玩艺！”

    常五爷：“我这儿正咂摸这个味儿：咱们一个人身上有多少洋玩艺儿啊！老王，就看你身上吧：洋鼻烟，洋表，洋缎大衫，洋布裤褂……”

    王麻子：“洋东西可真是漂亮呢！我要是穿一身土布，像个乡下脑壳，谁还理我呀！”

    常五爷：“我老觉乎着咱们的大缎子，川绸，更体面！”

    王麻子：“松三爷，留下这个表吧，这年月，带着这么好的洋表，会教人另眼看待！是不是这么说，您哪？”

    松三爷真爱表，但又嫌贵：“我……”

    王麻子：“您先戴几天，改日再给钱！”

    汪胖子进来，他严重的砂眼，看不清楚，进门就请安：“哥儿们，都瞧我啦！我请安了！都是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呀！”

    王大利：“这不是他们，他们在后院哪！”

    汪胖子：“我看不大清楚啊！掌柜的，预备烂肉面，有我汪胖子，谁也打不起来！”

    三德子听到声音出来迎接：“两边已经见了面，您快来吧！”

    三德子同汪胖子入内。茶房们一趟又一趟地往后面送茶水。老人进来，拿着些牙签、胡梳、耳挖勺之类的小东西，低着头慢慢地挨着茶座儿走；没人买他的东西。他要往后院去，被李四截住。

    李四：“老大爷，您外边蹓蹓吧！后院里，人家正说和事呢，没人买您的东西！”顺手儿把剩茶递给老人一碗。

    松三爷指后院低声地问：“李四！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事，要这么拿刀动杖的？”

    李四低声地说：“听说是为一只鸽子。张宅的鸽子飞到了李宅去，李宅不肯交还……唉，咱们还是少说话好。老大爷您高寿啦？”

    老人喝了茶：“多谢！八十二了，没人管！这年月呀，人还不如一只鸽子呢！唉！”慢慢地走出去。

    【作者题外话】：本章改编自老舍的剧本《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