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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龙文急扔西洋物 船家说义和缘起

    龙文听到这里,觉得事情不对劲了,自己是翻译,虽未信教,但也是排名第三的“恶人”,自己的行李里还有英文书、西装、钢笔、英文连环画、香烟,火柴和提灯那就更别说了。若是被义和团的人翻出,自己全家都要遭殃。龙文心下一沉,便慢慢往后退,离开了人群,然后飞奔到码头上去。此时,龙文的两个小女儿还未睡觉,正在妈妈的看护下提着灯在船边看鱼。她们见龙文来了,喊道:“dadi,快看,快看,fish,fish。”龙文情急之下,赶紧将手中放在嘴边,拼命“嘘嘘嘘嘘”。两个小女孩不懂了,只待龙文上了船,赶紧拉着她们进船舱。夫人问道:“相公,怎么了?”

    龙文低声说:“刚才镇上的义和团在开坛做法,他们说要杀那些用洋人东西,说洋文的人,我看我们要赶紧走,如果被他们发现了,可不得了。”

    夫人说:“这大清地界上,哪能因为这个就随便杀人啊。”

    龙文说:“这些以前在报纸上也报过,我也以为是哪些图新鲜的人说得,现在看来,都是真的。你赶紧在行李里找一找,把洋字头的东西都找出来,等下扔掉。小凤小玉,听爹爹说,这一路上有些坏人,他们不喜欢说英文的人,听到了,看到了就要打人,打爹娘,还要打你们。所以,这一路上你们都不要多说话,更不要说英文,等到了地方我们才能安全了,知道了吗?”

    两个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夫人和龙文两人一起动手,将自己行李里的洋东西都找了出来,装进了一个行李箱,龙文摸摸身上,把卷烟、火柴、怀表、钢笔都放了进去,夫人将身上的英式香粉盒也放了进去,但是小凤不肯放开自己手上的洋娃娃,夫人劝了半天也不顶用。龙文只好说:“那你这个洋娃娃不能拿出去,绝对不能给别人看见,懂了吗?”“懂了。”

    龙文要将行李箱扔到河里去,却听得外面码头上一直有人说话,没能扔成。龙文想了想,要去岸上买些代用品,顺便捡几块石头放在箱子里。他安置好夫人和小凤小玉待在船舱里别出去,整理好自己身上的东西,觉得没问题了这才下船。他到码头附近通宵营业的店铺里买了笔墨、油灯、火折子,从路边上捡了几块石头放在口袋里一齐往回走,刚站起身,便见码头上突然喧闹了起来,龙文心中一紧,跑了起来,跑到码头上才发现是隔壁船上有人被搜出身上带了一盒洋糖。龙文松了一口气,只见那人穿着一个小商人打扮,在众人的呵斥下,他四处拱手作揖,然后把洋糖扔到了河里去。几个码头工人骂他给大毛子做生意,打了他几巴掌,便把他放过了。龙文见状,赶紧跑上自己的船,钻到自己船舱里,不及向夫人解释,便将石头放进行李箱里,然后一把夺过小凤手上的洋娃娃,扔在箱子里,小凤刚想叫,便被龙文捂住了嘴。龙文说:“你可以哭,但不能叫,要不然咱家就有灾祸了。听到了么?”小凤被龙文吓到了,含着眼泪点头。龙文手脚不停,将箱子捆好,然后打开窗户,见外面黑蒙蒙一片,便轻轻地将箱子放到水里去,手一松,箱子一入水便沉了下去。

    龙文关上窗户,松了一口气,心中一阵肉痛,这些东西都是自己花好几个月的薪俸买的,衣服没穿几次,钢笔也没用多久,怀表还是李鸿章大人送的。还没等他惋惜多久,便听到几个人上船的声音:“船家,你有洋人没有这船上。”

    “洋大人怎么会坐我这种老船,船上都是规矩人,规矩人。”

    船上有四个客舱,那几个人上得船来,都是红衣白布打扮的拳师,他们进客舱各自看了一眼,说:“都听着,俺们义和团杀洋人,灭洋教,都不准跟洋人往来你们,买洋货也不准,谁要犯了禁,爷爷的刀可不认脑袋。”

    龙文称是,然后拿了些铜钱说给义和拳的师傅们买茶喝,结果那人说:“又不是船匪我们,你们听了,别往来就是,跟洋人。”待几个人下了船,龙文摸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只觉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回头一看,夫人抱着两个女娃也是面如白纸。

    大家在慌乱中整理了一下行李,然后各自睡下了。龙文在船上翻来覆去,摸摸怀中那封信,竞不知前路如何。信上所言,自己是翻译馆的人,精通英文,此去银行当外文译员。若是这信被人发现了,怕是坐实了三毛子的帽子,恐难活命。可是如果没了信,到了上海又能如何?总不能又请李中堂给自己写封信吧,能写下这封信已是费尽了心思了。可是如果不去上海呢,打道回府吗?龙文捏了捏信,想了想,起身把信卷好,把毛笔的笔杆捅穿,将信塞了进去。

    到了天明,船家开船,龙文看着码头,看着自己沉箱子的地方,渐渐远去,心中也逐渐安心了下来。

    越往南走,一路上义和拳的势力越盛,运河边能看到不少被烧掉的教堂废墟,还有些树上挂着尸体,听船家打听到的说法是,一个开缺回家的官员因包裹中有两本洋书,便被义和拳的人拿住,捆在树上,被往来的拳师一人一刀给剐了,叫了一天才死,他的随从也尽被杀死,只活了个马夫。还有一户人家因为家里用洋火点柴,一家八口都被灭了门。有些学生因为用铅笔、洋纸,便被拳师杀死。而这种事在当地,官府一概不管,因为民情民愤如此,但凡是用了洋东西的人,都被认为是大毛子的狗腿子,一律杀无赦。

    夫人听得几下,便吓得面无人色,她说:“为何百姓如此凶残,如果只是恨洋人,也犯不着这么做吧?”

    船家走南闯北见得多了,便说:“洋人,哼,没一个好东西。洋人在乡里建个教堂,便让百姓都信洋教,说信上帝得永生。官府管不着他们,信了教的人也管不着,于是那些信了教的人就打着洋人的名义,到处收教捐,不给捐的人就说他们是魔鬼,放火烧人家的房子,抢人家的闺女。乡里的人去理论,便被打回来,告到县衙里去,洋人便跑到县衙里说刁民闹事,结果县衙反而打了乡里人的板子。自此以后,信了教的人越来越多,做事也越来越没章法,强抢土地,打架斗殴,只要说自己信教,谁都管不了。”

    龙文说:“这是‘治外法权’,朝廷签了条约,洋人不受大清律例的管辖。”

    船家说:“这位爷有见识,怪不得官府不敢管。倒是有敢管的县官,被洋人一告,朝廷下个文,反倒把县官给免了,这上哪说理去?”

    夫人说:“那信教的人就无法无天了?还没人管了?”

    船家说:“哪会啊。既然官府不管,那自然有人管。那些拳会、大刀会、白莲教的都说自己是打洋人的,于是很多士绅员外就请他们到处去助拳,只要打赢了信教的人,自己就不吃亏了不是?而且我还听说啊,洋人医院挖小孩眼睛制,神父用一根这么长的管子专门套男娃的吸阳精,那些信教的女人得跟神父睡觉才能见到上帝,这洋人可害人不浅啊。”

    夫人说:“瞎传的吧?那洋人的医院也治人啊,难道就没人去看病吗?”

    船家说:“可不敢说啊。那洋人的医院我去瞧过。他们一不号脉,二不开药,上来就拿个东西往人胸口贴,男大夫拿手去贴女人的胸口,这哪能成啊。而且他们动不动就拿个针往人身上打水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神符水,还说女人不能缠脚,员外们不能娶小老婆,还说要什么法律比皇帝大之类的,这不是造反吗?这人能忍?所以啊,那些洋大夫,还有医院里的什么护什么来着,都被吊死了,连带着洋东西也都烧掉了,说是驱瘟神。”

    夫人不再提问,龙文付夫人回船舱,说:“洋人进入中国太快太急,而且是居高临下压着进来的,肯定水土不服。我们小心地,不要被牵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