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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能为力的年纪里(遇到了想保护的人一更)

    璃沫发现一件事情, 似乎只要兰藏舟不在周围,她就不会附在王青桉身上。虽然被钉在地上不能移动,至少可以当个看客, 不用亲历对方的人生。

    贴着明瓦的小花厅外, 璃沫隔着一扇拱形的镂空窗户望向里面。王青桉正对着她, 垂着头在听一位中年美妇说话。那位美妇, 璃沫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 叫温颖。

    说起来,她还是李璃沫的外祖母。穿来的这段日子,璃沫收到过几次她寄来的衣物和吃食。样样精细,每件东西上都放着写着名目的纸签, 可见对李璃沫十分疼爱了。

    “你瞧,这是南城的张公子,”温颖拿着一张笔画的小相给王青桉看,“他家在整个大虞拥有数百家绸缎铺,不仅如此,东洲兵营四季的衣衫也都是从他家买的布。”

    “这个是东城的黄公子, 西海的商船有一半是他家的。还有这个,这是北城的王公子, 他的祖父是太傅, 家里的叔伯也都做了很高的官阶,他自己呢现在已经”

    “娘, 怎么都是普通人?”王青桉打断道。

    温颖微讶了一下,“不普通啊, 这已经是东洲顶级的世家了。听到是我们云帆的小姐, 个个都非常热情你是觉得他们长的普通?”

    她端详了一下手中的几张小相,“工笔画就是这样, 画完以后大家都长得差不多,但真人绝对不一样。”

    王青桉垂着眸,黑长的睫毛轻轻扇动,“我是说怎么求娶的都是凡人?”

    温颖有一瞬间的凝滞,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桉桉,仙门世家不少,但是他们不会求一个凡人为妻。双方皆是修仙者有时还能生出没有丹巢的娃娃,更何况是凡人?”

    她怜惜地抚摸着王青桉的头顶,“我们桉桉哪里都好,就是无法修仙”

    王青桉紧紧攥着手指,指甲都嵌进了掌心。

    她是无法修仙吗?兰凝凝才是那个无法修仙的废物。只不过她命好,有一个拿她当眼珠子的爹爹。明明生下来就没有丹巢,对外却说是身体不好,暂时不能修行。

    云帆家主说出的话,谁会不信?就连他妻子和女儿都信了,以为无法聚集灵气是因为体弱多病。

    温颖将小相搁在一旁,拉住王青桉的手,“别不高兴了,娘一定多多给你添嫁妆,别人十里红妆,我们桉桉百里。”

    璃沫心道,这一点温夫人确实做到了。王青桉带着苏妹白二嫁进鹿灵山时,携带的嫁妆铺满了整座山麓。温夫人对王青桉真的很好啊。

    花厅里的人像水波纹一样晃荡起来,消散而去。璃沫突然发现自己的脚又能动了。她怕再被强行观看王青桉的人生,连忙转身离开,可才走了两步,又像钉子一样站住不动了。

    几个青衣小婢在院子里怯怯私语。

    “二小姐可真命苦,怎么二姑爷就死了呢?”

    “东洲的秘境本来就危险,那年家主还差点出不来呢。哎,只能说二姑爷命也不好。剑修本来就穷,二小姐带着那么多嫁妆嫁给他,本来时来运转有钱修炼了,结果不到一年就死在了秘境。”

    “万般皆是命。要是当年二小姐听夫人的话,也不至于如此。结果她看不上那些公子王孙,偏要嫁一个穷剑修。”

    “嘘,小声点,如今她回娘家住了,仔细被听到。”

    几个小婢说完闲话就散了,没注意到王青桉就坐在花厅里的影壁下。

    她的身量更纤瘦了,只是肚子很大,圆滚滚的。脸上殊无表情,极缓慢地轻抚着肚子。

    璃沫隔着窗户看她,没想到时间跳得这么快,那个肚子里的娃娃是苏妹白吧?这个时候想必李璃沫已经出生一年了,她比苏妹白正好大一岁。

    璃沫正在思绪乱飞,冷不丁看到王青桉缓缓转过了脸。隔着镂空的花窗,冲她勾起了红唇。

    再睁开眼,璃沫发现自己坐在一架床榻旁,她的肚子比之前更大了,涨得难受。

    房间的光线很昏暗,窗格都被不透光的纱糊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苦的药味和病人长时间卧床的怪味,交杂在一起,呛的人不敢呼吸。

    璃沫缓缓把视线投在躺在床榻上的女子脸上。

    她很瘦,眼眶凹陷进去,脸颊也凹陷进去,小臂上的肉干瘪地贴在骨头上,几乎辨不出人形。

    璃沫仔仔细细地看她,惊讶地认出她是兰凝凝。

    “阿姐,该吃药了。”璃沫听到自己口中发出毫无情绪的声音。

    兰凝凝合着眼,睡得很沉。

    璃沫冷冷看着她,脸上神情突然变色,五官狰狞着,伸手掐住那条纤细的胳膊重重一拧。

    兰凝凝极具痛苦地皱着眉,缓缓睁开了眼。不久前那个容色娇憨的少女,如今已经看不出模样。贴切点说,她如今更像一个喘着气的骷髅。

    “阿姐,到吃药的时辰了。”璃沫从旁边小桌上端起一碗药,面无表情地催促着兰凝凝。

    兰凝凝痛苦地摇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璃沫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听了一下,“哦,你说这药苦,你喝不下是吧?”

    不等对方回答,璃沫微微一笑。

    她本就好看,在兰凝凝的陪衬下更是宛如天仙。“不苦的药医不好病。阿姐,你这样任性可不行。”

    她执拗着将舀了药的汤勺送到兰凝凝唇边,催促她喝。兰凝凝极慢地张开嘴,喝了进去。

    紧接着璃沫又舀了一勺送到兰凝凝唇边,兰凝凝的表情已经很难受了,但那只瓷勺死死抵住她的牙,逼着她再次把药咽下。

    璃沫的动作越来越快,几乎是用勺子灌的方式,将一碗药尽数给兰凝凝喝下去。

    碗空了时,她绷着的脸这才放松下来,“阿姐,我想与你说话。”

    喝了药的兰凝凝看上去脸色更加苍白,精神很是不好,但她还是把头偏向了璃沫,一副倾听的样子。

    璃沫的视线从兰凝凝消瘦的脸颊上,移到自己被凤仙花染红的漂亮指甲上,垂着眸欣赏了一下,道:“阿姐,说实话我真羡慕你。你瞧你瘦得这个鬼样子,姐夫还对你那么好,日日都来看你,扶你解手,帮你擦身。”

    兰凝凝干瘦的脸颊浮起一点笑意,想回妹妹话,但是力气使不上来,略张了张嘴就闭上了。

    璃沫也不在意,拨弄着指甲懒洋洋道:“云帆的人都说我没福气,带着那样多的嫁妆把自己变成了寡妇。”

    “可是她们哪知道,我是故意嫁给他的,只因为他家有一种奇药,吃了后,人会慢慢消瘦,经常生病。即便有良医在旁,也是病了又病,缠绵床榻。”

    兰凝凝闭着的眼猛地睁开,有些惊讶又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你大概不知,我那短命的夫君祖上曾是丹修。不过到了他这一代,不争气,跑去当了剑修。剑修费钱,他又不会经营,没多久家里就空空荡荡。下人们都笑我,说我见你嫁给了鹿灵山门主,心有不甘也嫁了个修仙之人。”

    “殊不知,我离幸福生活越来越近了就是拿到这味药的代价有点大,那一夜我抵不过他,怀了他的孩子。”璃沫低头轻轻摩挲了一下肚子。

    “再后来我把弄来的药化成水做成面果子。我知道你最喜欢吃我做的面果子,你说我绞的花儿好看。我给你做了一大匣,你说你都吃了,那一刻我可真高兴。第二天我就哄着夫君去了东洲秘境。”

    “我给他的水囊里加了点料,不会致死,但是会让人精神不集中,难以聚集灵气。果不其然,没几天我就得到了他的死讯。”

    兰凝凝凹陷的眼睁得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嘴里发出“嗬嗬”声。

    璃沫勾了勾红唇,“真可怜,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样做?”

    她掀开被子,手指沿着干瘦的腹部划下,最终停在一处,“阿姐,我的丹巢,你用的好吗?”

    她缓缓掀开上衣,露出圆鼓的肚子。在光滑的皮肤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你瞧,当年父亲就是从这里把我的丹巢掏出给你的。”

    兰凝凝猛地一震,眼睛睁得更大。

    璃沫笑着说,“你不要不相信,我没必要骗你。事实上,这件事我憋了很多年了。我们两姐妹,你才是那个没有丹巢的人。”

    “你就从没感觉奇怪吗?为什么你明明没生几场病,爹爹却要说你体弱多病,不宜早早修仙。还有我去了云帆不久,你的腹部就出现一道疤痕,这件事你一点也不怀疑吗?”

    “也不知你是笨还是蠢,就这么相信了爹的鬼话,心安理得地拿着我的丹巢去修仙。”

    “你真以为你天赋秉异吗?那不过是因为我的丹巢恰恰是仙级丹巢而已,没有它,你不是东洲赫赫有名的仙株,也不会嫁给鹿灵山门主。”

    她缓慢地环顾着四周,环顾着珠光宝气的房间,“这些名贵的家具是我的,这些珠宝贝器也是我的,你的名号你的夫君都是我的,兰凝凝,你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人生。”

    兰凝凝躺在床上,努力挣扎着想坐起,但是璃沫只用了一根手指就轻松将她压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对我很好,你娘也对我很好,但是那有什么用呢?我这辈子的不快乐,全都是你们家给的。”

    “更何况你娘也存了私心,你出嫁的时候她把云帆唯一的紫仙丹给了你。口口声声说视我为亲女,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不给我了呢?”

    “不过纵然有仙丹又有什么用?你舍不得吃。我知道,你一定觉得自己还不至于死掉,想等着丹峰的长老把你医好。但是你怎么也想不到,我给你下的毒,就算十个长老绑在一起也无济于事。”

    璃沫越说越高兴,索性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姐姐,脸上浮现奇异笑容。

    “你走了后我会对你的女儿很好的,就像你娘对我那样,很宠很宠她,教她针线,教她学问,就是不让她修仙。”

    兰凝凝使出全身力气要爬起来,要去找李庭慕。璃沫冷冷站在旁边看着她,一点要阻止她的意思都没有。她如今就像强弩之末,强行用力只会死的更快。

    兰凝凝终是动不了了,她缓慢地栽回去,慢慢垂下了胳膊,没了气息。

    璃沫拿起之前喝药的碗,用力往地上一摔。碗顿时碎成了几片散落在地。

    她弯腰捡起一片,对着兰凝凝道,“阿姐,你用了那么久的丹巢,如今该还我了。”

    锋利的碗片被举起来,缓缓落下时却是对着自己的肚皮。

    璃沫有一瞬间的惊讶,但是她的手不听使唤,坚定地缓慢地往下压。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沫沫,醒过来。”

    她抬起眼,瞳孔中映出一个少年,一双漂亮的单眼皮眼睛,眼尾微翘着,像展翅欲飞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