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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吻别

    木村三夫的身体每况愈下,虚弱得甚至连行走都困难了。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因受金融危机的冲击,他在国外的企业受到了重创。他的两个支柱产业根基摇动。一个是他的造船厂,国外订单锐减;再一个是作为丰田汽车在中国的生产基地之一,当然也受到了“召回”的严重影响。但木村三夫并不为此心急如焚。他知道,商家胜败乃平常之事。只是他在国内外几家医院检查确定自己患了肺癌,而且是晚期之后,他急着要让位给儿子,但有一个相当苛刻的条件,就是要租赁英烈园,为其父亲及其阵亡者树碑立传(写上入侵者也可),否则,郑文学将失去继承权。还有一个震动全世界的决定,那就是郑文学如果圆了父亲的心愿,也要将财产给谢云一半,如果完全不履行,所有的财产及经营权,都要归谢云。这不仅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让当事人谢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有朋友建议要将这件事写清楚,谁说的,写最忌把话都说明白,你要是都说明白了还让读者读什么?再说,人的思想感情是门复杂的科学,特别让人弄不明白,弄不清楚。没有谁能把这个世界看清楚了,如果有这样的人站出来这样表白,他肯定是个骗子或者精神出了问题。

    还是让我们根据木村三夫生前留下的日记,概括其中的有关内容,让读者自己填充其中的空白吧,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判断力,做一次智力游戏吧。

    木村三夫有一篇日记,写到他第一次见到谢云的印象。

    木村三夫之所以能到美人湖,还是张程将木村三夫作为人才引进来的。大学船舶制造专业毕业的木村三夫,为张程的造船厂立下了汗马功劳。这里不必赘述了,上文也有所交代。

    木村三夫来到美人湖村时,谢云还未结婚,正任美人湖村的妇联主任,临时兼任造船厂食堂的菜买。木村三夫在食堂吃饭时见到了谢云。木村三夫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谢云,直到张程提醒他吃饭。

    张程说木村三夫让谢云着迷了。

    木村三夫坦承地说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的最漂亮的女人。

    张程也没往心里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因为所有见到谢云的男人都这样评价。

    木村三夫起初吃不习惯中国饭菜。一个星期后,谢云亲自下厨,做了木村三夫喜欢吃的日本饭菜。木村三夫感动得直流泪,握着谢云纤巧的手迟迟不愿放下。他不知道,为了能做木村三夫喜欢吃的日本饭菜,谢云到日本人开的饭店拜师学艺。后来,谢云安排造船厂的厨师去日本饭馆学艺,专为木村三夫服务。木村三夫感激涕零。

    木村三夫的妻子患病去世后,他的情绪极为低落,再加上他另立门户张程与他作对,他想离开美人湖。上海等几家造船厂要与他合作,他也打定了主意。因为心中深深地爱着谢云,他没有走。他想到如果走了,就不容易见到谢云了。殊不知,一个男人的爱也更为宗教,爱情并非是女人的专利。

    当然,谢云也帮助木村三夫解决了实际问题。张程造船厂的订单做不完,而木村三夫的造船厂常常“断炊”。这不仅仅是张程在生意场上胜过木村三夫一筹,而且他确实将质量作为企业的生命,这一点上,木村三夫远远不及张程。而谢云多次做张程的工作,要将订单让一些给木村三夫,并帮助他疏通销售渠道。

    张程说木村三夫这小子做人做企业都不地道,不是我挤兑他,是他自己自食其果。

    谢云郑重地说:帮助别人也是帮助了自己。

    说实在的,并非是谢云的“假大空”感动了张程,而是张程看在谢云的面子上,将订单让给木村三夫一些,并且帮助打开了市场,使木村三夫的造船厂红红火火,后来将造船厂的赢利,用来支持他刚刚建立的丰田汽车制造基地。而木村三夫并不买张程的帐,认为张程的红火不是自己的本领,是“地头蛇”的威风所致。对此,谢云对木村三夫说:张程在诚信方面要好于你。你以前这样的做法,就是回到国内自家门旁这样干,也不会有好前程。

    木村三夫前思后想,接受了谢云的观点。外界知情人说,用户反馈的意见上万条,因为质量问题一身官司的木村三夫,并没因此接受教训,谢云轻描淡写一句话,让木村三夫服服贴贴。

    说来让人难以置信,谢云与李志结婚那天,木村三夫竟服安眠药自杀,要不是他的日本助手发现抢救及时,他就真的“离开了这个可爱而又可怕的世界”了。

    木村三夫有一点是值得那些情种男人学习的,就是将对谢云的爱大都深深藏在心中。他将谢云的相片,藏在办公室的抽屉里,附在身份证上,从不轻易在大众场合表现对谢云的特别。但他有时也会发疯。有一次,谢云去省里开妇代会,木村三夫实在忍不住了,就驱车千里去省城,人家告诉他代表们去外地参观一星期后才回来,他就在宾馆住了直到谢云回来,见上一面。谢云问他到省城干啥来了,他说为了一个订单,就走了。

    木村三夫多次邀请谢云去日本参观考察,数次邀请之后,谢云说要去就组织个考察团,木村三夫最终同意了。参观团沾了谢云的光了,木村三夫尽地主之谊,可以说招待照顾得无微不至。临回国的前一天,木村三夫请谢云一起到他亡妻陵墓祭扫。谢云同意了,这也是对木村三夫的热情款待表示的一种回敬。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木村三夫夫人墓在怒开的樱花之中。木村三夫在夫人墓跟前长跪不起,痛哭失声。感动得谢云也泪流不断。

    回来的途中,木村三夫告诉谢云,她的夫人长得和谢云如同双胞胎姊妹,他讲起夫人的优点如数家珍。他说没有对夫人美好的回忆,没有对谢云的爱意,没有儿子相依为命,他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也是在这天晚上,木村三夫在谢云下榻的房间向谢云求爱。

    谢云说我们做个朋友吧。

    木村三夫说你要不嫁给我,我就终生不娶了。

    谢云险些动了心,想起张程,想起当年上山下乡老房东的嘱托,她对木村三夫说:可别这样,你可以找到比我强百倍的……

    当年老房东李大娘临咽气时,对偎在身旁的谢云说出了心里话,好闺女,你能做俺儿媳妇吗?能,俺就合眼了。面对李大娘乞求的眼睛,谢云答应了,李大娘也闭上了眼睛。

    当时,李大娘的儿子李志正在部队服役。在这个世界,多少人为了别人的心愿、恳求,付出了一切,众多的人是为他人活着的。问题是有些人只考虑了自己,而没考虑到别人。但是有多少青年,可以说所有见到谢云的青年,以及这些青年的父母亲,都愿意谢云成为他们家里的人,岂止你李大娘一人!当然,李大娘儿子无论从长相和人品,都和谢云匹配,而恰恰是谢云压根儿就没有这种想法,而只是李大娘一厢情愿。说实在的,谢云当时对张程从心里是喜欢的,虽然她看不惯张程一些作为。张程后来曾气愤地说,都说老实巴交的人可爱,要同情他们,其实是可怜之人就有可恨之处,何况有些“老实人”是以老实人讹人。那临死的人对你谢云提出要求,你就以身相许,你只有一次选择呀。说得谢云无语。

    谢云为木村三夫儿子郑文学捐肾后的一个星期,木村三夫在他的家里设宴感谢谢云。谢云心想要是谢绝吧,这可能成为木村三夫的一桩心事,他一个人来咱们地方创业,也不容易,想前思后,就答应了。谁知去了大吃一惊,没有人作陪,只有他们俩。谢云说起码要喊郑文学呀!

    坦率得惊人的木村三夫说:有别人不好说话了。

    席间,谢云问:有话直说吧!

    木村三夫说讲了你也不会答应。

    谢云也笑着说你总不能要求我嫁给你吧?!

    年已花甲的木村三夫说:我就是请求你嫁给我。我租赁荷花院,对外宣传说搞什么什么,那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是想同你结为百年之好!

    谢云说:那时李志还没有牺牲呵!

    木村三夫说要从精神上结为夫妻。

    谢云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笑了,开玩笑说:亏你小日本鬼子花花肠子多!

    木村三夫用火辣辣的眼睛望着谢云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向来不愿做不正当交易的谢云竟然说:我嫁给你,你能答应我租赁英烈园不搞树碑立传吗?

    木村三夫斩钉截铁地说:不能!

    谢云说难道我还不如你死去的刽子手的父亲重要吗?

    木村三夫起身连连鞠躬:对不起,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在我的心目中都很重要。除了这件事,你要我的命我也答应!

    谢云说我答应嫁给你,你去死吧!

    木村三夫竟如孩子般的跳起来,他跑过去拉着谢云的手,声音有些颤抖,真的吗?

    谢云轻轻地点点头。

    木村三夫竟热泪盈眶,哭着说:那好,按中国传统风俗,你选个良辰吉日,咱俩结婚,入洞房的第二天,我就自杀!

    这下子把谢云吓得脸都变黄了,连连说:你真不懂得幽默!

    木村三夫给谢云跪下了,说: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真答应了我就自杀,为你死值得。这么优秀的女人到哪儿找去,全世界也找不到。李志先生死也值了!

    谢云扶木村三夫起身,说:我跟你说过,咱们俩做朋友,永远的好朋友。中国有句老话说,人生遇一知己足矣!

    木村三夫流着泪说:你视我为知己吗?

    谢云点点头。

    木村三夫热烈地拥抱谢云说:生不能做夫妻,来世成真吧!

    谢云想到木村三夫患绝症来日不多,便安慰道:但愿如此!

    木村三夫回到座位上举起杯,说:举杯预祝吧!

    谢云举起了杯。

    木村三夫一饮而尽,说我死也值了。我还向你请求一件事,就是将我的财产赠予你一半!

    谢云说中国有句古话,无功不受禄啊!

    木村三夫说你救了我儿子的命,你是我的精神支柱,说真话,没有你我不会呆在美人湖,也不会创下这些家业,用中国话说你功德无量!

    谢云发自内心地说这是应该做的。作为朋友,如果我的女儿遇到灾难,你也会挺身而出!

    木村三夫说:我也可能袖手旁观,也可能救人于难。只是你不接受我的馈赠,我死不瞑目啊!说着又眼噙泪水。

    谢云起了恻隐之心,说:你要相信文学能子承父业的。待你的企业恢复正常,可以做些……谢云想说“公益事业”,可话没说出口,她母亲谢老太太为乡村修建教堂时,木村三夫一次捐款一千万元,这完全是冲着谢云来的。平时有些单位来向木村三夫要求赞助,他吝啬得很,大都扫兴而归,人送外号“葛朗台”。

    木村三夫听了摇摇头: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什么,那是两回事呀!

    谢云说我要收下你的钱财,我问心有愧,于心不忍,时刻折磨得我不得安生!

    木村三夫沉思片刻,点点头说:我生活在美人湖30多年,算半个美人湖人了,我了解你的感情。等后来再说吧。我还有个请求,在这些日子里,你能抽出时间陪陪我好吗?

    谢云不假思索地说:我天天来陪护你!

    木村三夫像个孩子似的又哭开了。

    谢晶晶与郑文学在对待父亲的承诺上,发生了截然相反地分歧。

    木村三夫在遗嘱上写明,要与郑文学立协议一份,其中有一条要为其祖父及其阵亡在美人湖的日本人树碑立传(按事实写),如不承诺,如何如何。

    谢晶晶说人死了是天大的事,人的一生只有一次,要全力满足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的要求。木村三夫的条件,说苛刻也不苛刻,他要求按历史事实写,这等于放弃了原先他坚持不是入侵者的观点。这样,中国有关单位可能会同意的,群众也会理解的。

    郑文学不同意,说这样仍然会给中国人留下话柄,留下可抓的尾巴,人家仍然可定你为“恢复日本军国主义”。谢晶晶说你猜疑心太大,在这个世界上你只相信自己。再说为了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亲人,还有什么责任不可承担呢?

    郑文学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是一个不要承诺的时代。我知道,中日两国有一个共同的文化特点,美德都是写在纸上。我宁愿不要财产,也不能承诺“树碑立传”,你不懂政治。退一步说,财产给谢妈妈,她会要吗?根据我的观察,她不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