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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断线纸鸢

    疾风在云蒸霞蔚的天空中肆意妄为,无暇的天空中一只纸鸢在高空中借风欲要挣脱缠住自己的细线,奔向九霄云外,消失在太阳的光辉中。顺着细线下探,一个披头散发神志不清的疯癫老头正昂首看着在空中飞翔的纸鸢,一边拽着细线,将欲要挣脱的纸鸢牢牢束缚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狂风将他乱糟糟的头发吹散,如同一把无拘无束的水草在浪花的怂恿下毫无章法地漂摆,衣着陈旧破烂肮脏,却与这辽阔的旷野肤色相得益彰。

    在一望无际的褐色旷野上,唯有老头伫立,从远处望过去,如同一块守望的顽石。

    蒙白气定神闲地坐在附近山头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旷野上的老头,保持着微笑。

    “阁下乃尊贵之人,不觉得此举有失身份吗?”蒙白察觉到有人在身后不远处偷偷地看着自己。

    “作为被魏靖两国同时通缉的重犯,天下第一杀手,不觉得身边带着一个累赘有违杀手圭臬吗?”魏央现身,朝蒙白走来。

    “天下第一杀手不需要一个侯爷来告诉他如何去当一个杀手!”蒙白没有转过身,自顾自看着前方。“不过既然你有疑问,我也乐意告知。作为一个被两国同时通缉的杀手,自然会有很多人会为了那高昂的悬赏金而想方设法取得我首级,在世人眼中,杀手平素独来独往,而侯爷口中的‘累赘’,我更偏向于‘掩护’这一解释。”

    “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魏央心生疑窦。

    “侯爷如何得知我所在何处,我就如何得知侯爷是何身份。”蒙白答道。

    “商垣!”魏央幡然醒悟,衔龙山庄庄主商垣告知他蒙白下落时,也将自己的身份告知蒙白。

    “商人,从来就是唯利是图的。”蒙白捡起一颗石子,向前方扔去。石子本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坠地,可受到狂风的左右,便稍稍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魏央走到蒙白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旷野上的老头。

    “不过侯爷也不必担心此人会为了利益将你的禁忌告知他人,商人虽唯利是图,却也讲究原则,否则,他也不可能在江湖中屹立多年!”蒙白提醒道。“只不过之前都是雇主将信息告知商垣,再由他转告我,而此次侯爷要求亲自见我,身份自然不能幸免。”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那你猜猜,我为何要亲自见你,找你又所为何事?”魏央忽然对眼前之人提起了兴趣。

    “来找杀手,自然是为了抹除掉不想或不能亲自抹除的人!而侯爷亲自见我其中的缘由,我想,其一定涉及王爷要杀所杀之人的缘由,我不想知道,也希望侯爷别坏了规矩。”蒙白从容依旧,似乎在与一个暌违数载的故友叙旧一般。

    魏央笑了笑,说:“如果我非要让你知道呢?”

    蒙白稍稍偏过头,心生警惕。“那就请王爷另寻他人!”

    “你之所以不想知道,那是因为恐惧。”魏央凑近,语气略呈嘲讽。“你害怕其背后的原因会给自己招致不必要的祸端,甚至是杀身之祸。”

    “激将法之所以奏效,是因为直击对方的软肋。”蒙白识别出魏央的诡计。“如果侯爷向对我施激将法,我建议侯爷先看穿我,至少,先弄清楚我真正恐惧的是什么!”蒙白站起来盯着魏央的眼睛轻声说道,随后又朝旷野走去,青丝在风中乱舞。

    “我不需要知道你恐惧什么,只需要清楚你为何愤怒!”魏央辩驳道。

    “一切愤怒,皆来自恐惧。”蒙白的身影渐行渐远,声音在风中若隐若现,却能被魏央一字不落地收纳。魏央旋即起步追了上去。

    “你对政客有偏见。”魏央猜测道。

    “看来侯爷还是没能走出对我误解的困囿。”蒙白眼神飘荡,没有集中于一点。“若想攻下一座城堡,势必要对城堡了如指掌,包括其地理位置、兵力多少以及将士如何等等,这一点,我想不需要我来提醒侯爷吧!”

    魏央自然听出了蒙白双关语中的暗讽,不但没有心生愤懑,反而对蒙白的好奇与欣赏愈加严重了。

    “即便侯爷没有调查过,也应有所耳闻,在此之前,我每一桩生意的雇主,都是政客,而我所杀的每一人,都是政客所杀!”蒙白再次看着魏央的眼睛说。

    “你专为政客杀人,并不与你对政客有偏见相悖!”魏央没有躲避蒙白的目光,而是与之对峙。“你在行使刺杀任务后,会故意走漏风声,从而激起政客之间更大的仇怨。政客想以你为工具,利用你抹除那些他们不想或不能亲自抹除的人,殊不知在此过程中,他们冥冥之中渐渐沦为了真正的工具,从而达到你搅乱时局酿造祸端的目的。你不同于一般杀手,你杀人,不为钱财、不为名利,只为造成更大的杀戮而杀戮。”

    蒙白盯着魏央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在听完眼前这个人详细而准确的分析后,他忽然意识到此人并非一般人物,而事实上早在魏央决定亲自面见自己的消息传到自己的耳中时,他就隐隐感觉到,而现在,他之前的预感落实了。

    “不知我是否已经看穿阁下?”魏央以此来宣告自己的胜利。

    “你既然深谙此理,为何还要来找我?”蒙白之前的嚣张气焰一扫而尽,他别过头,向前走去,为了不让自己的狼狈过多地暴露在对方眼中。

    “真因为深谙此理,所以才要来找你。”魏央说。“因为我即将要和你做的这桩生意,很适合你!”

    “什么生意?”蒙白疑惑道。

    “现在你应该想知道我要杀所杀之人的缘由了吧!”魏央面露笑意却不笑出声,那笑意,绵里藏针。

    “侯爷势要打破规矩,我就有必要提醒侯爷,打破规矩的人往往都没有好下场,古来如此!”蒙白算是委婉地答应了。

    “人们死守着旧规矩,拥着继承下来的一套法则守着岁月,天真地以为能将岁月紧紧抓住,百年如一日地生活,殊不知,岁月从未歇足,也永不歇足。”魏央看着远处天与地的交界,苍天与大地巍然不动,风却无时不刻地在吹袭。“不打破旧规矩,就无以创造新规矩!”

    狂风仍旧在旷野上逡巡着,两个身影在茫茫旷野上行走着,如同两只蝼蚁。几座孤零零的山头突兀地坐落在旷野上,背对着夕阳,在旷野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听说过沐州知府常狄吗?”魏央问。

    “此人就是猎物?”蒙白习惯将要刺杀的对象称作猎物。“他可是你们魏国难得的人才!”

    “对于一个王国而言,一字不识的庸人比才华横溢的逆臣有用。”

    “据我所知,常狄虽算不上忠心耿耿,却也义薄云天,实在算不上逆臣!”不经意间,蒙白竟为了一个政客辩驳。“再者,他也为你们魏国立过不少功绩。”

    “我从不在乎一个臣子过去为这个王国立了多少丰功伟绩,我只关心一个人将来能为王国做什么。”魏央看了看褐色的大地,转而又望向东方的蔚蓝天空。“我承认,常狄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清官,但他阻碍了魏国实现宏图伟业。而任何阻碍王国前进的人,都必须消失。”

    蒙白脑海中闪现过一起最近在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据说靖国太尉黄柯次子黄子冰于庞林打猎之时无意射杀了一个塔干堀族人,因而被关押在沐州,听候审理。一方面,黄家正在荆都煽动百姓鼓动朝臣试图逼迫靖王出兵营救黄子冰,另一方面,塔干堀族对黄家的行为深感愤懑,民怨四起。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正是沐州知府常狄。由此,蒙白猜想此事并非江湖所传的那般简单,依据常狄大义凛然的处世之道,常狄应是在识破了魏王的阴谋之后另有对策,而那个对策,一定阻碍着魏王的计划,因此,魏央才会想方设法除掉此人。现在,他更是确认心中的揣测。

    “果然,政治是黑暗的!”蒙白感叹着,却习以为常,在他杀手生涯里,他不止一次见识过,久而久之,便司空见惯。“不 分善恶,只论顺逆!”

    “历史的城堡,从来就是由尸体堆积、鲜血染漆的。”魏央继续向蒙白灌输着自己的政治观。“我从未否认政治是黑暗的,无疑,它就是黑暗的,唯有习惯黑暗,才能登上权力的高峰。人们怀着造福百姓的初衷向上爬,却不知自己正爬向 黑暗,待他们意识到时,却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能甘愿陷入黑暗。而我,就生于黑暗。”

    蒙白心生寒意,他别过头看了看魏央,当魏央即将转过头时,他又错开与魏央的目光相对。“可你并非从小在宫廷中长大。”

    “你看,纸鸢正在天上飞着,在风的驱使下在空中盘旋,却始终被老头手中的线拴住,如果手中线忽然断开,你猜纸鸢会飞向何处?”魏央看向天上正在盘旋的纸鸢,示意蒙白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