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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成为的自己

    曾经,我读过一个学者为后辈写的一篇文章。文章里说,很多脑袋聪明的人到了三十岁之后却平平庸庸,反而是那些不怎么聪明但很专注的人到了三十岁之后成绩渐现。这是他的人生体会,他希望年轻人要尽快找到能让自己投入进去的东西,持之以恒地做下去。

    我当时不太认同这种看法。因为在我看来,一个人是平庸还是有成绩,多半是需要尺度衡量的。比如需要看获得了多少奖,能挣多少钱,有多少同行认可等。所以,如果一个人有遗世独立的心态而不愿意追求显赫的声名,是否就算“平庸”了?

    但细想时,我发现忽略了另外一层东西,就是遗世独立同样需要专注——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专注于孤独。

    一位长者曾对我说,三十岁以后的人生就要开始做减法。我原来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渐渐悟到其实也是在讲专注的重要。

    为什么要专注?因为只有专注才会感到踏实。双脚站立在坚实可靠的地方,灵魂才能安宁。事业的专注只是其中一种。这并不是功利主义,而是因为,只有做到了真正的专注,你才能向自己的内心提供一种稳定而强大的力量。而且,没有专注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纯粹。内心充满干扰和喧哗,如何能抵达平静美妙的彼岸世界?

    很多人的心智不成熟,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成熟,恰恰是因为他们没有好好年轻过——就像没有良好的生长条件的植物,无法结出成熟的果实。心智不成熟,这不是个别,而是人类的心灵常态。因为能真正成熟强大的人是非常少的,所以这世界才需要哲学、文学、艺术,这些东西能给纷乱的人生提供一些解释和慰藉。

    几日之前,我在家乡拜访了一个故交。他不分昼夜地做兼职,我去他家时,他正敲着电脑键盘奋笔疾书。此人本科学的是中文,硕士时改学了另外的专业。现在,他更无法理解世界上还有“文学”这种事情。他说:“精神生活我有啊,老婆孩子我都有了,要文学干什么呢?我不会看小说,更不可能去看诗,这些东西都让人虚弱懒散。我躺在床上读的书,也还是为了能多挣钱,我不会浪费任何时间。”

    一个人的确要担负自己最起码的生存,但是,一定要以放逐精神生活为代价吗?卡伦?霍妮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虚伪的内心根植于心智的愚钝,它只会让我们变得不堪一击,绝不值得羡慕。而西方的一句哲言更直接:宁与亚里士多德同悲,不与母猪同乐。

    但是,很多更深的悲剧来源于内心缺乏稳定的力量。对于已经走到了灵魂险境的人来说,这一点尤为常见。在二十岁之前总听人说年轻时很激进的人,一上岁数就喜欢读中国的古书了。现在想来是因为年龄和阅历都要求一种沉默而和谐的东西在生命中及时出现,没有人可以一生承受来自内心的分裂。

    但这样的心究竟是成熟了还是衰老了,或者是未老先衰也未可知。记得去年流行过一则微博,大意是中国的年轻人从来就没有年轻过,一踏上社会就进入了中年人的世界。所以这又回到我原先提出的那个猜测:很多人的心智不成熟,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成熟而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真正年轻过。所以,在该专注的时候他们无法专注,该深刻的时候他们无法深刻,该担当的时候他们无力担当。

    有些进入中年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大彻大悟,但说到底是在逃避,或者根本就是颓丧!有一个简单的判断方法,那就是看他对年轻人的态度。如果一个中年人一向只对年轻人颐指气使,就可以基本确定这个中年人自己也没有从青春中获得过多少有意义的东西,包括对自由的追求。我以后会不会是这种中年人,取决于我的年轻时代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虚度。所以,抓住青春的尾巴对我来说还是无比重要——尽管我已经三十岁了。

    在写这篇博客的时候,我脑袋里一直浮现着冯至翻译的那首里尔克的《秋日》。这是我二十岁时最喜欢的诗之一。也许十年来,我真的没什么长进。这十年或许就是我很不专注的十年,十年之后我对这首《秋日》的喜欢还是如此粗浅,一如当初。尽管这种喜欢里,多了一些更复杂而忧伤的人生百味。

    主啊,是时候了。秋日曾经很盛大,把它的阴影落在日晷上。让秋风刮过田野。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再给它们几天南方的气候,迫使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永远醒着,读着,写着长信。在林荫道上不安地来回,当着落叶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