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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裴见瑾从一开始便不曾相信过他们,因而也不会觉得失望。

    在谎言中警惕审视,是他活到今日已深入骨血的本能。

    裴见瑾看向她:“你要如何管到底?”

    舒沅思忖半晌:“手臂的伤马虎不得。顾大夫给你针灸几次后,可以再试试其他法子,补汤也不能少,就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她自小体弱,府中药膳补汤花样甚多,有效用明显的,也有滋味不错的,端看他的喜好。

    裴见瑾竟难以分辨她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自嘲地勾了勾唇:“你既与林娘子聊过,就该知道我身上有伤乃是常事。”

    就算定远侯府出钱出力帮他恢复又如何。他过的从来不是平顺安稳的日子。

    她还是早些离开这里比较好。

    那天他抵不住疲累,在大院里晕了过去,也不知她来时是什么反应。

    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见到满地黏腻血迹,怎么会不害怕。他稍微吓唬一下,她就会走了。

    裴见瑾鸦羽般的眼睫一压,眉目低顺下来。他启唇道:“我的手沾过血。那日换下的衣服浣洗后,依然有久不消散的腥气。习武时受点伤,本就是常事。”

    一匹病马算什么。令嬷嬷惨死的那个护卫,他临走前也了结了性命。

    他从一开始就与她周遭围绕的王公贵族不同。只是有一副迷惑人的外貌。

    想到此处,裴见瑾忽然心软。

    她只是被他骗了。是她先被骗的。

    沉吟半刻,裴见瑾正欲说出后半句,却听得舒沅说:“你……你不要害怕。”

    裴见瑾怔了怔。

    舒沅续道:“从军营中退下来的一位伯伯告诉我,他第一次杀鸡,手都抖了两三天,吃饭时连筷子都握不住,后面慢慢地就好起来了。你能忘掉的。”

    舒沅想得很简单。在她的梦里,他已是二十来岁,生杀予夺连眼皮也不掀一掀,端肃威严。但现下,还有两个多月他才满十七,恐惧是人之常情。

    裴见瑾看着她,抿唇不言。

    舒沅知道,若心底害怕,旁人安慰两句没多大用处,还是得有其他事占了静力,分了神,才不会去想。

    窗下放的仍是那两件东西。舒沅目光一转,指了指那副面具:“裴六哥哥在集市上买的吗,林娘子说那里有许多手艺出色的匠人。”

    裴见瑾目光低垂,舒沅止了声低头看去,细白的手指攥住裙摆,心中一紧。

    到他住所的这条路曲折难走,运送草料的车从这里过,往膳房赶鸭赶羊也是走这条道。舒沅来得不凑巧,正跟在拉草的板车后面,绣鞋上沾了碎屑。

    忐忑地看向他,裴见瑾侧眸避开,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这条道污浊脏乱,别脏了你的衣裳。”

    舒沅松了口气,到他身旁的椅中坐下,“听说年节要用的灯,现在就要去订下。集市上会不会很热闹?到了冬日,我整日待在屋里,闷得慌,还从来没见过张灯结彩的街巷。裴六哥哥带我去逛逛,好不好?”

    京中簪缨世家处处讲究,现下的确是各家管事出府张罗年节事宜的时候,若去得晚一步,手艺精湛的匠人手中接满单子,多给银两也是不好使的。

    京城里的年味要落雪后才浓起来,售灯的集市早开始热闹了。

    裴见瑾见过小镇夜间景色。明灯高悬,如缀繁星,确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但热闹从来都不属于他。裴见瑾唇角讥讽地勾了勾。置身煌煌灯火下,他注意的只是暗中尾随的那几人。

    他忽然不想遮掩,直直看向她:“那副面具不是闲逛买来的。有人一直跟着,我才买来挡住脸,趁乱走开。”

    舒沅感觉是说错了话,自责地低下头去。

    没有人会想知道他是如何躲藏。裴见瑾见她低头,生出些酸涩的痛楚和快意。

    舒沅轻轻说了声抱歉。

    裴见瑾置于膝上的手指倏的一紧。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