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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疯批计划

    “怎么眼睛还红了?”

    夜晚,她们随夫人回到尚未被打劫过的杏梁屿,从夫人竹舍回来时,岑杙瞧李靖梣眼睛还是湿的,轻轻抱了抱她,试探着问,“难道夫人没有答应帮二公主治疗?”

    李靖梣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啊?跟我说说。”

    李靖梣嗅了嗅鼻子,在她肩上抹去眼角的泪珠,被牵着在客舍前的小巧藤椅上坐下,“我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感到很难过。”

    “什么事情?”岑杙搬了个马扎坐在旁边,手当靠枕垫在硬邦邦的藤椅边缘,虽然底下有毯子,但直接靠难免还是硌得慌。

    李靖梣自然地歪了身子,侧脸靠进她的掌心,“你知道现在的景阳县只有过去老景阳的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早已被湮没在了水下。”

    岑杙知道,她看过那张老地图,知道水下的那一部分西北面有片古老的丘陵山地,洪水虽湮没了丘陵间的平原,有些山峰却突出了水面,形成了这星罗密布的东南诸岛。现在的缺月岛据说过去叫黄叶山。她们所在的杏梁屿就是过去的杏梁山。

    “其实三百多年前,夫人他们是住在山脚下的,就在杏梁屿和缺月岛之间的平原地带。自从她假死脱去太皇太后的身份后,便一直在这里隐姓埋名地生活。当时除了夫人以外,这里还住着几十户人家。算得上一个安静和乐的小村庄。”

    “嗯,然后呢?”

    “然后,世祖三十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把所有房屋都淹没了。夫人当时带着村民逃到了山上,为了去救一个同村的落水的孩子,不慎被一棵巨树砸中,就此昏睡了整整四十五年。”

    “啊?”岑杙吃了一惊,伸出另一只手替她将脸上的青丝捋到耳后,“四十五年?这怎么可能?”

    李靖梣眨着湿漉漉的杏眼看着她:“寻常人当然不可能,但老祖宗生来便不是寻常人,如果她想睡,是可以一直沉睡下去的。”

    岑杙连连点头,“这倒是。”旬又不可思议,“可还是不对啊,我记得世祖是五十四岁驾崩,那她醒来岂不是……”

    李靖梣闭了下眼又睁开,“没错,当时世祖驾崩已经二十年了,是她的女儿孝祖女皇在位的时候。”m.

    岑杙怔了怔,忽觉竹林间沥来的夜风愈发清凉了,一时竟有些难以接受。她一直以为像夫人这等风华绝代、智慧过人的女子,生活应当是游刃有余、平安顺遂的,没想到竟也发生过这等惨事。面对亲人的故去,她的内心该是何等的悲凄?

    李靖梣叹了口气,“当夫人醒来时,她正躺在大蛮山的冰室里,她的样貌没有发生一点改变,因此还觉得是在四十五年前。当她推开门,看到世祖一家正在门外喜极而泣地等着她,她以为自己只是在那场大水中得救了。”

    岑杙听到此时有些转不过弯来,“等等,你不是说世祖已经驾崩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那里?”但是她直觉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便耐心听着,没有出声打断她。

    “她们在大蛮山上住了一个多月,夫人频频问起那场大水的情况,并催她们尽快回去料理国事,世祖一开始只是搪塞,搪塞不过只好悻悻地离开。但此后,世祖每个月都会过来探望她。有时上山只停留两三天,有时一呆就是半个多月。要知道,大蛮山距离京都有万里之遥,一来一回也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夫人很快就察觉出不对来,但她没有声张,而是在世祖走后,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了景阳,那时候她才发现,她原本住的桑田早已变成了一片沧海。物是人非,连她当年救的那个孩童也已经变成了垂暮之年的老人。”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于是便恍惚地来到京城,回了皇宫,和当时已年逾五旬的孝祖女皇见了面。就在几天前,她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随着世祖以及权皇后到大蛮山来看她。她们彼此说着近来的日常,说着深秋时,掉落了一地的黄榆叶,被她捡起来,选了最漂亮的一张,夹在了那本她最喜欢看的,曾奶奶上个月寄给她的小人书里。然而那天,她举目望着宫里槐树新抽出的绿芽,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岑杙听到这时,心里不由一揪,已经感同身受那种铺天盖地的眩晕和痛苦。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几天前她还跟年幼的曾孙女谈论着秋天,现实却已经到了槐花抽芽的季春。难道她之前所见,都只是幻象?

    李靖梣:“当她再次醒过来,强烈要求孝祖女皇带她去世祖的皇陵。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停放地宫二十年的世祖棺椁,旁边还有一副是权皇后的,也已经尘封了十年。那一刻她崩溃了。”

    女皇的鼻音不由加重,声音也逐渐沙哑,岑杙感觉到了,掏出手绢来给她轻轻擦着眼角。但还是有滚烫的泪珠沿着掌心的纹路流入了她的指缝里。

    崩溃?那是一种怎样绝望孤独的感受?当自己醒来,发现周围亲人早已不在。即便长生又能如何?那也是无止境的绝望孤独啊!

    “但孝祖并没有很伤心,她抚着世祖的棺椁说,她们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来,所以已经在此久侯了。夫人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直到孝祖拿出了一封世祖生前写给她的信,从那封信中,夫人了解到了事情的全部真相。那一刻她也明白了世祖的良苦用心,并决定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什么真相,什么安排?”

    李靖梣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墨阴县狼首峰附近发现的那处断崖?当时我已经猜到那可能是运河开凿的痕迹。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世祖当年便有贯穿清浊二河的愿望,并且已经开始付诸行动。只是她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让这个宏伟的计划就此夭折,而她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什么代价?”

    “这云宫湖原本是六河交汇之地,所有河水都是通过右江流入瑞江。但是在出事前那一天,瑞江上游突然降下暴雨,一夜之间水面暴涨,当时瑞江下游为了开凿运河,不得已堵住了某条支流。导致中游的右江河口被迫成了泄洪处,发生了江水倒灌,瑞江的河水大量的涌入了宫亭一带,官府疏通不及,最终酿成了惨剧。”

    岑杙明白了:“原来云宫湖竟是这样形成的!真是天灾无情,那在世祖看来,她岂不是要为夫人的落难而自责?”

    “正是如此!洪水肆虐之后,世祖皇帝非常的自责内疚,不仅因为宫亭一带受灾的百姓,还因为失去了从小抚养她长大的亲人。她忍着悲痛把夫人送到了大蛮山救治,虽然保住了她的性命,但是夫人却从此陷入昏迷。世祖认为这一切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是自己的决策害了自己的亲祖母,她十分的痛苦、懊悔、内疚,一怒之下,便把那筹谋已久的运河工程也给停掉了。”

    关于这一点,李靖梣至今引为憾事,如果世祖能够再坚持一些,开辟出这样一条贯穿南北的运河,那么她的千秋功绩会比今天看到的更上一层楼。李靖梣素来有重修此河的愿望,因此很不理解世祖当初的做派,直到今日向江后讨教能否重开运河时,才了解到个中内情。竟然瞬间就理解了这位老祖宗。比起这千秋功业,也许亲人的安乐对她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

    她继续道:“当时,世祖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会醒来?还会不会醒来?她很怕自己到死也见不到她最后一面。她更害怕,假若有一天夫人醒来,身边亲人早已不在,她不得不一个人面对接下来漫长孤独凄凉的晚景。你也知道夫人并不是真的长生,她只是老的比别人慢一些,但是终究会老的。”